天壇筆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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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文化讓我傷心的地方 ☆來源:陳卿美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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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與諸位分享的短文,作者是大歷史學家許倬雲先生,選自《許倬雲談話錄》。

許先生于中國文化,殷愛之深,矚望之切,令人動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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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五四以來,中國文化基本上存在於書皮上,也存在於窮鄉僻壤的旮旯兒裡。文化影響百姓的生活習慣、行為模式。在文化界,下里巴人、陽春白雪受追捧程度差得太遠,昆曲永遠不能進入流行歌曲,像樣的書賣幾萬冊就了不起了,低俗的書賣一兩百萬冊。娛樂的雜誌、時尚的雜誌、小道消息的報刊,銷得好得很。換句話說,今天要說中國的文化庸俗,不算冤枉。

文化利用大量的資源,在表面上形成一個花團錦簇的世界。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張藝謀的作風,奧運開幕式,全是聲、光、顏色,沒有內涵。他只是抓書上常提的中國四大貢獻,這些貢獻是歷史上的貢獻,不是今天的貢獻,沒有在文化內涵上提出好的音樂、好的文學作品,沒辦法找詩人來吟詠詩,沒有找出自己譜的叫人永遠紀念的歌曲來表演,對不對?

凡此方方面面,是不是今天才發生的?不然,乾隆時代就是如此,當時的中國文化是沒有內涵的,只是裝扮的,沒有自己的特色。中國文化到了今天已經是只剩皮毛,不見血肉,當然也沒有靈魂,這是叫我傷心的地方。

今天口口聲聲說“國學熱”,在世界各地辦孔子學院,其實沒有真正的內容。像白先勇這樣整理昆曲是極少的。我們本身也是百孔千瘡,用盡了自己的資源,活力也光了,從精英流離到下里巴人,從內涵深厚變成表面膚淺,從有內容變成只有一個點綴。音樂和其他藝術形式,無一不如此。

不是今天,中國花了一百年左右的時間,逐漸一步步往下走,真是吊詭的現象。一方面我們看見民主是好東西,教育普及是好事情,人權普遍被尊重是好事情。但另外一個方面,全面平等之後,應當有優秀、特異的東西,卻變成了平凡。貝多芬不可能在平民裡面出來,不可能一千個人就直接創作成貝多芬。文化的領域要有一部分精英,但原動力已經衰退,才到了這地步。這是危機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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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倬雲先生早年在芝加哥留學舊影

危機之二,價值系統在崩潰。

從三百年前發展到今天,我們應該不再標榜“現代”的口號,現代是有實踐性的,我們叫近代化。三百年前開始發展資本主義、民權思想、人權思想、科學精神,都有共同的源泉,是丟開天主教的外殼,撿回了人跟上帝的直接關係,人有了信念。神造人不是白造的,給你一定的權利,給你一定的智力。人類是平等的,所以不能壓迫任何人,不能禁錮任何人,應當自由。

另外一方面,神的律在科學家的腦子中轉化成自然的律,自然是先天存在的,其實和神的律是同一個事情。一定假定有先天存在的這個律,我們才有科學的上下尋搜,不然一堆混亂的話,怎麼尋搜?

這個假設使得資本主義早期的人物,為了榮耀,為了彰顯使命感,拼死拼命地幹活,而且用“信用”這兩個字來作為資本主義的基礎,沒有信用,銀行沒法借貸,沒法投資,沒法委託。

這次經濟風暴(群學君注:指的是2008年金融危機)的病根子是因為內心沒有價值觀念約束行為,所以掌權的那些CEO,不講信用,不講道德,以市場遮蓋,大量地偷竊股東的財產,辜負股民的委託,以致股票買賣實際上變成虛假的賭博。股權已經分散到這種地步,流轉這麼迅速,股票本身不存在,變成賭局。掌握股權的無數小民,沒有辦法向公司行使主權,沒有一個人知道他的股權在哪裡,股民沒有辦法行使股權來指導或者監督經理人,經理人就無所恐懼,工作法規沒有辦法管他。在1932年羅斯福實行新政的時候,有管束資本的法律,一整套法律保護勞工、約束資本。但是從二戰後到今天,美國政權和財富結合,他們廢掉了一條條法律,再也沒有防止不合法、不公平的法律。公眾無法約束他,股權無法約束他,良心無法約束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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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群學君亦嘗隨侍許先生左右

面對今天瞬息萬變的時代,國家制度要改變,社會結構要改變,改變成什麼樣子,不知道。最要緊的是,將來幾十億人共同擁有這一個地球,怎麼活在一塊,怎麼相容,怎麼再造一個互讓、共存的人類社會?小到農村,大到全球,小到人員之間的爭執,大到國與國之間的戰爭,用什麼價值標準來判斷?

這個是最嚴重的課題,今天我們正在轉移點上,蛻變已經開始,有兩種蛻變法:

蛇的蛻變是把舊的殼丟掉,變得更大更新,軀殼丟掉,蛇還是蛇,這是一種蛻變。這種蛻變不可能,這是大的崩潰,必須要有大的突破。

突破應該是毛毛蟲變蝴蝶,但蝴蝶是怎麼出現,蝴蝶應當具有什麼東西,我們大多數學術界人士往往不去管它。學術界絕大多數人忙著寫小論文,忙著搞升職,忙著搞項目,民間文化界忙著去點綴打扮,都是交白卷。大家應當尋找共同生活的一套價值觀念:什麼是對,什麼是錯,什麼是好,什麼是壞,什麼是醜,什麼是美。這是最叫人擔心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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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10月,南京大學人文社科代表團在匹茲堡拜訪許倬雲先生。情到深處,許先生說了很令人動容的話:我今年已八十三歲,餘用很少,不能飛行,不能再回去與大家共事,但如果送年輕人來,我拼著老命教他。

中國在這個時候,應當從傳統裡挖出一些東西填補這個缺陷。但是今天講儒學的人,只抓其皮毛,不抓其精神。許多學究以繁瑣來文飾淺薄,以表面的口號文飾沒有內涵。

從改革開放到今天,中國沒有在這一部分精神的境界、文化的境界上下力氣。尤其近幾十年來的恐懼、餘悸未定,還在膽戰心驚的狀態之下,沒人敢動,所以,不能單純地說中國已經站起來了。

中國的經濟已經有動力。今天我們不算小康,但至少吃飽了飯,對抗饑餓已經不成問題。我對中國救濟汶川的災害是非常佩服的,不能說效率百分之一百,但是前所未有的規模,前所未有的工作,做到這個地步不容易。

而在教育上,不是桎梏人的思想,不是圈住人的教條,而是要放手讓大家自由思想。今天學術界非常顯著地崇洋媚外,也非常顯著地抱殘守缺,這兩者是相配而行的。抱殘守缺又不能見全貌,所以崇洋媚外,取外面東西來填補,沒有自發的精神,有聰明才智但是不敢放,不敢用自己的聰明才智來解決自己的精神困擾和饑渴,這是值得擔憂的事情。

所以,假如改革開放真有大義而為的政府,一定要在這個時候放鬆人的思想,一定要放鬆資源鼓動民間的財富,也釋放若干的資源,鼓勵在學術界、文化界做尋找價值、重建價值的工作。

而我的目標是希望重建新的價值是以人為本,因為人是真實的。你可以否認別的,不能否認自己。你尊重你自己,你尊重別人投射給你的他,你也尊重別人投射給你看見的自己,一層層投射,可投射到無窮。以這作為一個美好、善良、正直、公平社會的定義的話,誰也不願意不公平出在自己身上,推己及人,也許由此我們可以重建新的價值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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