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轅茶室

蒙冤25載的遠征將軍:我的父親李鴻(中) ☆來源:水煮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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決意赴台 

10月19日上午,解放軍主力開入長春。當時父親由擔架抬著和救護車護送著,被送到了哈爾濱。解放軍方面派了專門醫生和護理人員為他治病。鄭洞國被俘後,留在了大陸。他後期寫回憶錄裡提及這一段,意思是李鴻是在裝病。不過我媽媽和我外婆後來都說,父親當時的確病得蠻嚴重的。我外婆說,長春被圍時,城裡面沒有抗生素那一類藥,如果不是解放軍相救,父親的一條命就沒有了。

到了長春,父親認識了我媽媽。我媽媽馬真一畢業於長白師範學院(現吉林大學)音樂系。她是滿族人,正宗的鑲黃旗,說起來還是格格呢。她在父親擔任長春警備司令的時候與父親相識,後來經兵團司令鄭洞國當證婚人舉辦了婚禮。父親被俘時,母親已懷有身孕,後來在哈爾濱的戰俘營裡,母親生了我姐姐,父親為她取名“哈生”。

長春被解放以後,聽說林彪是希望我父親能加入到解放軍裡面,像60軍軍長曾澤生一樣——曾澤生後來打韓戰,打得虎虎生風。幾位解放軍的高級將領去看望過他,其中有第一兵團司令蕭勁光,同是湖南籍的肖華、何長工都來看他,想說服其為共產黨政權工作,在軍隊或地方任他選擇,享受解放軍高級將領待遇。但父親說:“絕不與國民黨兵戎相見,這是我做人的起碼原則。”他唯一希望的,是想解甲歸田,回老家種地,做一個普通老百姓——父親不願意中國人打中國人,不喜歡內戰,這是他一貫的想法。

1949年1月底,父親與鄭洞國等諸多在長春被俘的將領,從哈爾濱轉到撫順。幾個月後,他們各自選擇了自己的命運:史說、龍國鈞還有一個兵團副參謀長楊友梅等,被分配到解放軍的軍事院校去任高級教官;父親與彭克立、陳鳴人等人回原籍。當時鄭洞國也沒有接受安排,直到1952年才去北京。

父親回湖南途中路經北京,領導方面再次善意相勸,陳以利害,要他參加工作,無奈他去意已決。在北京停留數日之後,他乘車南下,回到長沙,與親人團聚。當時長沙還屬於國民黨控制,守城的是黃埔一期的陳明仁。當年陳明仁率71軍守四平街,曾與父親率新1軍新38師並肩作戰。此時此地相見,別有一番感慨。陳明仁邀父親協助守長沙,被父親謝絕。事實上陳明仁後來也在長沙起義。在長沙期間,父親閉門謝客,平時讀書、練字、整理戰史。到了1949年7月,長沙局勢急轉直下。解放軍已進駐東郊。父親帶著大哥李定一回到老家湘陰縣鄉間的李家大屋。

作為父親的老上級,孫立人一直牽掛著他以及部隊的情況。父親被困長春時,孫立人曾要求蔣介石用飛機送他去長春,親帶李鴻的部隊解圍,但被蔣介石拒絕。這時,孫立人在臺灣任陸軍副總司令兼臺灣防衛總司令,他派人多方打聽新1軍將領的下落。聽到父親與彭克立、陳鳴人、曾長雲這些他過去的舊部被釋放後,他派曾在新38師任諜報隊隊長的舊屬葛士珩尋訪李鴻。葛士珩由基隆上船偷渡至香港,再轉赴上海,奔長沙打聽李鴻下落。聽說父親已回湘陰老家,葛士珩又到湘陰李家老宅找到了父親。

另一方面,孫立人面見蔣介石,請求准許李鴻等人來台“戴罪立功”。蔣介石起初默然不語,後來問孫立人:李鴻丟了長春,又在共產黨那裡受訓多日,如果他是“匪諜”怎麼辦?孫立人回答說,他對李鴻知之甚深,願以身家性命擔保。

葛士珩找到父親後,給他看了孫立人的親筆信,上面只有寥寥數語:“立人已面呈蔣總統,並蒙總統明示,聯繫來台,共赴時艱。”這封信讓剛剛心情寧靜的父親又不再平靜。他聽說蔣介石對喪師失地但又回歸蔣身邊的黃埔同學不予追究。北平守將李文、石覺是李鴻前期的黃埔學長,李、石都曾列名傅作義的和平通電,並向中共交出本兵團的兵馬武器,隻身南返。但蔣介石並未處罰,反而召見慰問,並迅速發表李文任第五兵團司令官,石覺出任上海防守司令並兼湯恩伯京滬杭警備總部的副總司令官,重掌兵權,再掛帥印。

最重要的是,自己的老長官孫立人在臺灣正如日中天。他思考了很長時間,終於還是下決心去臺灣追隨孫立人。

1950年2月3日,父親化裝成商人,帶著母親、我外婆還有剛剛1歲多的姐姐,到了香港。當時很多國民黨將領寓居香港,包括衛立煌在內,知道父親的選擇之後,都勸他留在香港,不要去臺灣,他們說:你知道校長的脾氣,不要去做“張學良第二”!可是父親心意已決。

他們坐輪船到臺灣後,孫立人派人到基隆,將父親接到屏東,安排他們住下。當天晚上,孫立人邀請父親晚宴,兩人相見,父親情緒甚為激動。談到新1軍灰飛煙滅,兩人都感到很傷心。

父親很快給陳誠寫了一封信,詳細講述丟掉長春以及自己後來的經歷。但他一直沒有收到陳誠的回信,心裡不免不安。不久,孫立人帶我父親去看蔣介石,蔣介石告訴他們說過去已過去,不必再提,今後要好好做事。當時蔣介石當面告訴父親,給他兩個選擇:一是擔任新成立的成功軍軍長;二是擔任陸軍軍校校長。父親回到屏東家裡,聽母親說,那幾天可是賀客盈門,十分熱鬧。

誰知話說完不到一周,父親就被抓了起來。

身陷囹圄

1950年5月初,“國防部”派人從臺北來到屏東,告訴父親“上面召見”。母親也被要求同去,除了他們,還有陳鳴人夫婦以及彭克立等人——當時除了父親以外,葛士珩還找到在湖南的彭克立。當時,彭克立的妻子住院即將生產,彭克立留了一點錢給妻子,隻身取道香港搭船來臺灣。他打算在臺灣把生活安頓好之後,再接妻女來台。彭克立於4月底來台,抵台不久得知妻子在家鄉生下第二個女兒。可是6月,他即被捕。

接到通知時,父親已預感到這一去就會凶多吉少。果然,到了臺北之後,他們立即被押送到保密局。不久,曾長雲也被收押進來。最初被捕的是4個人,後來增加到8人、16人,都是孫立人在新38師和新1軍的將校級軍官,可知立案的最終目的還在於對付孫立人。

保密局指控他們是共產黨派遣來臺灣、策反孫立人的“匪諜”。在保密局,他們4人被隔離審問,受到殘酷的刑罰,包括坐老虎凳、用針刺指甲、灌辣椒水入鼻口……父親坐“老虎凳”後,雙腳幾乎廢掉。後來靠獄中難友扶助才能進行簡單的康復,慢慢恢復步行。毆打、疲勞審問,最終目的都是逼迫他們承認和“共黨”有聯絡,是奉“匪”命潛台工作。

在保密局關了一年多後,他們又被移到桃園南坎的保密局監獄,囚禁了3年之後又被移送到龍潭保密局監獄。這是保密局新建的牢房,卻起了一個文雅的名字——臥龍山莊。包括父母在內一共16人都被關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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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媽媽被抓走的時候,已經懷了我。我是1950年10月20日在監獄裡出生的。那裡並不是一般的監獄,是關所謂“自己人”,就是情報局自己施“家法”的地方,裡面關的都是一些大人物,比如蔡孝乾(注:也叫蔡乾,中共潛伏特工,1950年1月被國民黨逮捕後供出了在臺灣的所有地下成員名單資料,包括朱楓以及職務最高的國民黨“國防部”中將參謀次長吳石等)、吳石等所謂的大匪諜關在一起。不過在我出生之前,吳石已經被槍斃了。

同案者不關在一個房間裡,但可以見到。白天他們被允許走出囚室,在庭院裡走動,但不能走出大門。他們可以在經過彼此的牢房門口時匆匆打個照面。同監的還有幾個軍統人員,像黃埔六期的喬家才、王功鎏,還有因寫《殺陳誠以謝國人》而得罪陳誠被關在這裡的龔德柏。裡面有真正的中共地下黨,也有被誣為“匪諜”的。時常有人被拉出去槍斃,有的臨死前高喊共產黨口號,有的則大聲喊冤……

被關在這裡的成員複雜。軍統高幹喬家才也被關在這裡。喬伯伯在軍統當中資歷很老,他出身山西大戶人家,當年是熱血青年,不從事家族生意非要從軍。後來做到保密局北平站站長,和毛人鳳資歷相當。喬伯伯個性耿直,得罪了毛人鳳。戴笠死後,毛人鳳怕喬伯伯搶他的大位,誣告他貪污。他在北平被逮捕入獄,隨後五花大綁押送到臺灣。本來毛人鳳還要把他槍斃的,據說是蔣介石下手令留了他一命。喬伯伯跟我們關在一起,獄卒們對他十分客氣。出獄後,他寫了很多文章,也出版了自傳《關山煙塵記》,後以90高齡在睡眠中離世。

母親臨盆時,獄方沒有帶她到外邊的醫院,而只是把她帶到牢房附近的一個小空屋做臨時產房。他們在外邊找來一個護士為她接生,接生的醫療工具很簡單,護士的態度又不好。媽媽生下我之後,護士為她縫合傷口時,也不打麻醉,媽媽痛得難以忍受。因為在產前產後,她都要做粗活、擦地板,用冷水洗衣服,造成媽媽後來長期的關節疼痛。洗過的衣服,只能掛在牢房裡靠窗的地方,讓風吹幹。父親與母親見不了面,他知道生了個兒子,獄友們建議他給我取名“獄生”——我後來被改為“定安”,意思是將來一定能平安走出黑牢。李敖先生曾說:李鴻的這兩個孩子,一個生在共產黨戰俘營裡,“哈生”,一個生在國民黨監獄裡,“獄生”。想起來,這真是國共鬥爭下莫大的諷刺和悲劇!

後來最好奇的是,對政治沒有一點概念的母親,怎麼會被控為“匪諜”被關了7年?父親後來告訴我,1948年,曾有《新聞天地》一記者來長春,說是要採訪國軍整備情況,實際上卻是要求父親給一筆跑路費。當時長春被圍,情況惡化。父親沒有答應,那位元記者恨恨走了。國民黨失去長春以後,這個刊物登出來那個記者寫的文章,說長春的淪陷,是因為“匪諜”馬真一給李鴻軍長打了一個毒針,導致他患了傷寒而臥床不起,最後不得不投降。臺灣的一些書,包括當時在五六十年代欽定的《大陸是如何失去的》,竟也引用這篇報導,說是我媽媽拿了一個毒針給我爸爸打下去,威脅他:你現在要替我們人民立功。說我媽媽是共軍使用的美人計、匪諜,埋伏在他身旁。我母親在判決書上的罪名是“知匪不報”,那時候在臺灣是一個很重的罪名,要關你多少年就關你多少年。

媽媽後來也多次談起,保密局的人其實查得非常清楚,知道她對政治、軍事一竅不通,壓根兒不是什麼“匪諜”。媽媽雖然沒有遭受酷刑,但是被打耳光。審訊她的人說:“你知道我們為何只抓你而不抓其他人的老婆?因為你受過高等教育!你識字,她們不識字!”

我就是在監獄裡長大的。原本他們是想把我們一直關在這裡的。關到第7年的時候,母親抗議說,孩子該讀書了。這樣才開了一個庭,把我們放了。我被關了7年2個月。

過去的很多事情我都不願意提。所謂的“白色恐怖”對我來說不是陰影,是深深的傷害。我能記事的時候,偶爾會在某一天一大清早,進來幾個大漢,把牢房裡的難友像抓雞一樣抓出來——我們的牢房都是一小間一小間,牢房的門低矮,進去是要俯身鑽過去的,就是要羞辱你——我記得有一個中年女子,身穿旗袍——我至今也不知道她的名字,她一見獄卒就知道大事不妙,雙腿頹軟,幾個人三兩下就把她架走。接著大門砰然關閉,過了一會兒,就聽外面“砰”的一聲槍響,一個好好的人就這樣永遠不會再見到了。這是我親眼見到的,這樣的經歷一再出現,怎麼會對我的一生沒有影響呢?!曾經有很多媒體想要採訪我,我都不願意重提往事。雖然過去也讓我很憤憤不平,但是現在好不容易有種走過亂世劫後餘生的感覺,就好好活著吧。

蒙冤

後來“中央研究院”的朱浤源博士給我看了一整份1950年蔣介石對父親案件的批示,上面寫:“此案未呈閱,待閱後再定。”蔣的手下把李鴻抓走,關了好一陣子了。用現在的說法,“羈押期滿”,再關下去總得要給個說法,起碼下面軍法單位的人沒有辦法,只能寫個簽呈上去,意思是問老蔣該怎麼處理,如果是“匪諜”就得槍斃。老蔣這個批文是在裝傻,好像在:“你們這些人是在幹什麼,我說過等我瞭解以後再說,你們搞不懂嗎?怎麼玩忽如此。”下面的人才知道原來蔣介石根本是殺不下手,想把這個抗日有功但剿“匪”無力的學生打入大牢不要處理,讓他就此人間蒸發。

我後來想,在長春被圍的時候,蔣介石大抵是希望李鴻能像邱清泉、黃伯韜這一類的黃埔門生,兵敗就“自裁”在沙場上,然後給他樹立一個“烈士”的貞節牌坊,當個好樣板。老蔣當然會這麼想:李鴻、廖耀湘、鄭洞國,你們幾個戍守東北的將軍,兵敗而沒有“殉國”,實在太令我失望了!我原來這麼重用你們,你們又是我學生,現在要你們殉國的時候,一個個都貪生怕死——“貪生怕死”這4個字,是後來明明白白地寫在對李鴻的起訴書上的。你們沒有死,現在來臺灣了,我又實在黑不下心把你們殺掉,因為我知道你們不是“匪諜”——如果李鴻真的是“匪諜”的話,像吳石、朱諶之(注:即朱楓)那樣,很快就沒命了。諷刺的是,敗走臺灣的人心裡都明白,丟掉大陸的責任,哪裡是幾個將軍扛得起來的?後來在我父親的葬禮上,有幾副對聯是這樣寫的:

“統帥有權丟大陸,自可複職;將軍無力保孤城,當然坐牢。”

“誰敢講,統帥無能,整個江山丟棄盡;人皆說,將軍有罪,剩餘生命未拼光。”

父親一直不承認是受中共指派來台策反的,漫長的歲月裡,除了在軍法處曾開過一次草率的庭訊外,他們這幾個人從來沒有收到起訴書、沒有開庭審理。所以父親他們是“不殺不審不判不放”,一直被關在黑牢裡度過漫漫歲月。那個黑牢,即便是臺灣當地人也沒幾個人知道。地處偏鄉,四周都是田,它像一個戒備森嚴的城堡,高牆纏繞刺鐵絲,持槍衛兵把守鐵門,外邊人只知道是一個公家機關,大門打開吉普車進去之後裡面就是另一個陰森森的世界。可能蔣介石到老了自己都忘了還有那些被他犧牲的棋子關在裡面。蹲進黑牢16年後,1966年,軍法局方以“棄守長春”為罪名起訴,判處李鴻無期徒刑。

喬家才在那裡關了10年才被放出來。他後來親口告訴我,他出來以後,想去找能講上話的人,跟老蔣求個情,關了李鴻十幾年,應該放了。可是思來想去又都不敢輕易動作。喬叔叔說他們怕提起這事,那個老糊塗的反應是:“什麼,李鴻還活著?”然後紅筆一揮:“槍斃!”那樣的話救都救不了。我看過蔣介石紅筆簽過的字:“留之何用,槍斃!”明明下面人呈上的公文是判了幾年,他用紅筆劃一個大叉,“槍斃!”簽下去這個人就完了,明明下面人想救他,結果適得其反。

父親是1950年被抓的,孫立人當時還沒有被軟禁,至少從表面上看,他還正處於如日中天之時。後來很多人也問:孫立人為什麼不出面力保李鴻?

1998年3月5日,臺灣“立法院”為“孫案”舉辦了一個公聽會,主持人是“立法委員”謝長廷和謝聰敏,當時谷正文、李敖和孫家子女都在。谷正文在臺灣被稱為“活閻王”,當時是很會抓“匪諜”的保密局地下局長,剛好他的兒子谷驛和我是大學同學,在一次華航空難中不幸殉職。谷正文當時起立發言說:我以前在主管“肅諜”,李鴻這個案子我是知道的,我相信他不是“匪諜”。李鴻將軍自上海保衛戰之後,就一路跟隨孫將軍,前後20多年。李將軍既然被誣為“匪諜”,那時候孫將軍還當陸軍總司令,孫將軍為何沒有辭職以力保李將軍?當時孫家子女,還有孫立人的侄孫孫善治都在場,會場鴉雀無聲,場面有點尷尬。

散會以後,孫善治過來跟我說,情治人員當時恐嚇孫將軍,如有任何救援行動,他們將會先下手立即斃了李鴻等人。所以孫將軍也不敢有所動作。另外,當時孫將軍已經逐漸被削弱,其實也沒有多少實權。

父親的屬下袁子琳來看我們的時候,我也問這個問題。他有不同的見證。他說,1950年,李鴻即將被捕的消息傳出,孫立人也在場,他非常憤怒。席中甚至有部屬說大家要和蔣家拼了。但是,反而是父親很冷靜地制止,並交代了後事。袁子琳分析說:孫將軍、李將軍都是標準的軍人,不搞政治,卻因此而得罪了某些人,甚至某些當道,所以才有這個下場。他還告訴我,宋美齡曾經推薦某個親戚進入陸軍總部服兵役,以免被派往危險的金馬前線。這名親戚本人更親自來到鳳山,但是被袁子琳代替孫立人拒絕了。後來宋美齡更親自引薦,但是袁子琳說,“還是被我們拒絕了”。孫系人馬如此“不識時務”,乃至於被當局排擠,由此可想而知。孫將軍在1955年被罷官軟禁,直到1988年才恢復自由。現在看來,“李鴻案”正是“孫案”的前奏。當年,父親與陳鳴人、彭克立等稅警4團和新38師的能征善戰的軍人來台,在那些要把孫立人搞掉的人看來,這是為虎添翼,一定要剪除掉。炮製李鴻等人“匪諜案”,既可剪除孫立人的羽翼,又為整肅孫立人製造口實,可謂一箭雙雕。

當年孫立人下面還有另一位得力幹將——唐守治。唐守治屬於孫立人這一系列裡比較高階的,很早就被蔣經國“吸收”去了,所以他扶搖直上,一直做到“總政治作戰部主任”。到了臺灣以後,新1軍的主要幹將大多集中于屏東和鳳山。比如我們住的屏東這個眷村裡面幾乎全都是孫立人以前的部下。我還是小孩子的時候就知道,裡面有一些被蔣經國“吸收”了——我們叫“細胞”,作為眼線替蔣家收集情報並監視其他人。

唐守治後來是怎麼從高位跌下來的呢?聽那些父執輩說,有一次他未經核可就把派駐臺灣南部的嫡系部隊調到北部,讓蔣家起了疑心:你想幹什麼?大概骨子裡還是不太相信他,因為他畢竟跟隨了孫立人很長一段時間。另一方面,孫將軍其他的部下都跟他斷絕來往,根本瞧不起他。他自己必定也相當難過。雖然不能說是“背叛”或“出賣”孫將軍,但他當時所作所為起碼是不合做人的義理的。臺灣有句形容這種情形的俗話,“切西瓜偎大邊”,有幾分趨炎附勢的意思。唐守治的兒子不學好,與另外一對兄弟拿槍去搶一個名歌星,跑到人家家裡,把人綁起來,問銀行的帳戶,搶到一筆鉅款。這個案子很快就破了。因為那時臺灣是戒嚴時期,施行軍法,結夥搶劫是唯一死刑。有人向蔣經國求情,說這是唐守治的兒子;蔣經國聞之大怒,說這種東西留他幹什麼。就這樣三個年輕人都被槍斃了。唐守治的太太據說好賭,加上兒子又出大事,他可能感到人生無望,先是拿槍把他老婆打死,然後飲彈自盡。那一天正好是蔣介石去世。各大報紙頭版頭條,連篇累牘地說蔣“崩殂”;而唐守治的死,只縮在小小的一角,不到50個字。

彭孟緝和唐守治一樣,同是父親黃埔五期的同學。當時任高雄要塞司令的彭孟緝是“二二八”事件的所謂劊子手之一,因為濫殺了一些臺灣士紳而被稱作“臺灣屠夫”。我爸爸出事的時候,正是他在小蔣面前最得意的時候。我父親出事的時候,包括我父親後半生的落魄,包括他出獄後的生活,這些人沒有一句話的關懷、一個電話的問候,什麼都沒有,避之唯恐不及。甚至有傳言說,黃埔一期的學長黃傑曾向老蔣建議槍斃李鴻。不過回想起來,在那個時候風雨飄搖、兵荒馬亂的時代,那些蔣家近臣不對我父親落井下石就已經很不錯了。蔣經國是1988年1月去世,父親是8月去世的。他去世的時候,這些黃埔時期的學長與同學,像是黃埔四期,曾同在一個連隊,跟他借過錢的“國防部長”高魁元等等,沒有一個出面致悼的。

 

(明日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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