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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9/28
ㄧ、 兩岸產業交流的起始與現況
戰後初期,台灣經濟百廢待舉,基本上只有糖、⽶等少數農產品出⼜,連有能⼒⾃製⼀顆電燈泡的廠家都不可得。1949年國民政府遷台時,將近200萬隨⾏⼈⼜也伴隨了許多企業家和少量的資本財。為了重建台灣經濟,國民政府迅速推動三七五減租、公地放領、耕者有其⽥等⼟地改⾰措施,使得資本逐漸集中。1950年代韓戰爆發,台灣陸續得到美國將近15億美元的經濟發展援助,亦成為當時台灣經濟發展⼀項重要的助⼒。
1953年,國民政府實施第⼀期經濟建設計劃,發展勞⼒密集輕⼯業以替代進⼜商品,藉由提⾼進⼜關稅、限制進⼜、外匯管制等措施扶植民營企業,其中尤以紡織業為重。到1959時,台灣⼯業已以每年10%以上的速度發展,使台灣創下了「以農業帶動⼯業發展」的成功案例。
1960年代,由於美國等先進國家欲將勞⼒密集產業外移,尹仲容、嚴家淦等技術官僚為吸引外⼈投資,決定採取⾃由開放、⿎勵出⼜的政策,進⼀步擴⼤出⼜以帶動經濟成長。1960年政府公布「獎勵投資條例」,以減免租稅的⽅式吸引外資來台︔1963年台灣對外貿易⾸次呈現出超,開始有了外匯累積。1966年起,更相繼成⽴⾼雄、楠梓、台中等加⼯出⼜區,成為外資企業集中的加⼯出⼜基地,台灣因此亦順利入列了美、⽇在海外傳承輕⼯業⽣產的「雁⾏隊伍」。
然⽽,隨著勞⼒密集產業的迅猛發展,台灣有限的⽣產資源⾯臨瓶頸,產業亟待升級轉型。1973年政府成⽴⼯業技術研究院,以國家政策率先投入積體電路的研發,其後並政策性衍⽣了台積電、聯電、晶元光電等多家極為成功的上市公司。1979年進⼀步設⽴新⽵科學圈區,以稅賦優惠及就近的清華⼤學、交通⼤學、⼯研院等豐富產學研究資源,協助個⼈電腦、資通訊等⾼科技民間產業發展,隨後並陸續在中、南部成⽴科學園區,輔佐民間已具雛形的精密機械、光電、半導體和⽣技等產業發展。
幾乎與此同時,中國⼤陸也迎來了政策與制度上的巨⼤變⾰。1979-1980年,鄧⼩平在習仲勛等地⽅領導⼈建議下⾸倡「改⾰開放」、「摸著⽯頭過河」,極具創意地運⽤「僑鄉優勢」設置了第⼀批深圳、珠海、汕頭、廈⾨等四個經濟特區,其後並擴⼤此⼀模式,運⽤至多個沿海城市及臨邊地區。由於此刻正逢台、韓、港、星等「亞洲四⼩龍」內部積極醞釀產業轉型之際,⼤陸乃以「三來⼀補」及其它合資企業等形式,順利接棒勞⼒密集產業的「雁⾏發展」,快速融入國際經貿體系,奠定了此後經濟長⾜發展的基礎。
台商赴⼤陸投資蔚為⼀股趨勢潮流,主要有兩個時間節點:1987年蔣經國先⽣開放赴陸探親,以及1991年7⽉16⽇台灣當局發布『對⼤陸地區間接投資或技術合作輔導作業要點』,以「正⾯表列」形式審查⼤型企業赴陸投資(即所謂「抓⼤放⼩」)。
2001年底/2002年初,⼤陸與台灣先後加入世界貿易組織(World Trade Organization,WTO),得以享受諸多⼯業產品貿易關稅減讓的優惠,這更使⼤陸吸引了包含台資在內的⼤批外資湧入,迅速成為舉世罕⾒的「世界⼯廠」。由於台商享有同⽂同種、近⽔樓台之利,
在原先已握有銷售渠道和⽣產管理英式的情況下,更是業務鼎盛熱絡,不少台商在此時期成為全球許多⾏業內的「隱形冠軍」,可說是歷來⼤陸台商經營情況最好的時期。
從勞⼒密集到電⼦資通訊產業集群、從⼩⼯廠到⼤型上市公司,台灣的企業家、資本、技術、管理、通路不斷匯流至⼤陸,實現了原本不可能實現的成本、規模與市場。⼤陸則猶如「海納百川」,建⽴起引進+本⼟「全製造產業鏈」的雄厚基礎。
若從1992起算,至2022年為⽌的30年間,台灣對⼤陸產業投資累計約4.5萬件,總⾦額超過2000億美元。⽽由於多數⼤型企業在台灣仍然保有相當⼀部分關鍵產業環節,且台灣並未對⼤陸全⾯開放進⼜,台灣⽅⾯⼀直在兩岸貿易中享有⾼額的順差。根據中國海關資料,2022年台灣⾃⼤陸進⼜815億美元,對⼤陸出⼜2380億美元,台灣享有貿易順差1565億美元,⽽根據台灣⽅⾯海關數字,當年台灣整體的貿易順差僅為514億美元。
⼆、 逆全球化帶來的影響與挑戰
撫今追昔,⾃1980年代中期開始,隨著關稅暨貿易總協定(GATT)烏拉圭回合談判(1986~1994)及隨後WTO架構的確定1995.1.1),以美國為⾸的西⽅國家可說是引領了⼀波將近30年的「國際化」、「⾃由化」和「全球化」浪潮,⼤幅降低了協定內各國彼此間⼯業產品的關稅,並在相當程度上促成了開發中國家⾦融管制的放寬和國際資本流動的⾃由化。
然⽽,2001年WTO的杜哈回合談判卻因涉及農業及服務業貿易的進⼀步開放,遭到多數後進國家反對⽽遭逢阻⼒,最後終於在2008年宣告破局。此後,各主要國家即開始尋求以區域協定的⽅式,在互有共識的夥伴間尋求進⼀步的⾃由化。此時,美國亦明顯開始疏離WTO所代表的國際多邊機制,⽽將⽬光轉投向區域性的「北美⾃由貿易區」(North America FreeTrade Area,NAFTA,1994)之更新(US-Mexico-Canada USMCA,2018),以及APEC、G7、G20等較為鬆散的多邊性連結。
2010年,美國總統歐巴⾺在APEC基礎上積極推動籌建「泛太平洋夥伴關係協定」(Trans-Pacific Partnership,TPP),然其繼任者川普上任後,卻⽴即於2017年1⽉23⽇簽署⾏政命令,宣布正式退出該協定的談判。其後,TPP被改組為「跨太平洋夥伴全⾯進步協定」(Comprehensive and Progressive Agreement for Trans-Pacific Partnership,CPTPP),在沒有美國參與下,由⽇本領銜,⾃2017年11⽉起續談該協定。2023年7⽉,CPTPP至已有⽇本、墨西哥、加拿⼤、新加坡、紐西蘭、澳洲、越南、秘魯、⾺來西亞、智利和汶萊等11個成員國,另外英國、中國亦先後表達了積極申請參與的意願。
那麼,我們不禁要問:何以美國要執意退出TPP,甚至連川普的繼任者拜登也無意重新申請加入CPTPP呢︖這是⼀個複雜的政治經濟學問題,主要牽涉到美國國內經濟條件的惡化,以及兩黨競爭政治體制下的現實制約,我們在此不予深論。只須看川普所揭櫫的「美國優先」(America First)、『讓美國再次偉⼤」(Make America Great Again,MAGA)⼜號,以及拜登的「重建更好未來」(Build Back Better!)標語,就可深得其意:美國要重回保護主義和⼀定程度的經濟孤⽴主義了。
這股從美國發起的「逆全球化」風潮,將迫使全球經貿區塊的重整和新區塊的形成,打斷兩岸之間原本緊密的產業紐帶,分散、削弱原有產業鏈的整合度與效率性,並使⼤陸原已建⽴的相對優勢產⽣⼀定程度的破⼜。產品結構、技術內涵、市場渠道等均須重新定義,這些都構成不⼩的挑戰,但,或許這也將是⼀種機會?
三、 ⼤陸的宏觀佈局與突圍策略
⾯對此波撲⾯⽽來的「逆全球化」浪潮,中國的應對⼗分簡單,也很直接:繼續按照⾃⼰能⼒所及、有序推進「國際化」與「⾃由化」進程。不僅是在狹義的經貿關係層⾯,更在廣義的區域連結層⾯。
事實上,北京的宏觀佈局遠早於川普2018年發起的關稅貿易戰,以及2020年拜登上台後接踵⽽至的科技封鎖戰。中國的這盤「發展⼤棋局」主要表現於以下幾個長程的規劃:
(1) 上合組織:2001年成⽴的「上海合作組織」(Shanghai Cooperation Organization,SCO)雖非以經貿關係為主軸,至今卻已聯繫了亞歐⼤陸內的9個正式會員國、3個觀察員國、以及13個對話夥伴,總⾯積近3,600萬平⽅公⾥,約為亞歐⼤陸總⾯積3/5,⼈⼜34億,約為世界總⼈⼜43%的規模。
(2) ⼀帶⼀路計畫:2013年正式啟動的⼀帶⼀路計畫(The Belt amd Road Initiative,B&R),更是涵蓋了中、北、西亞以及印度洋、地中海沿岸國家,乃至⼤西洋地區與非洲、中南美洲等國家,旨在推動建⽴「絲綢之路經濟帶」和「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加強沿路國家的基礎建設,在追求互利共榮中加強保障中國⼤陸的能源與糧食供給,並進⼀步帶動國內廣⼤西部地區的發展與繁榮。
(3) 亞投⾏:為了配合推動⼀帶⼀路計畫⽽設⽴的「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AsianInfrastructure Investment Bank,AIIB)⾃2014年10⽉開始籌建,2016年1⽉正式開業,截至2021年10⽉已吸納了104個成員國(其中域內國家44個,域外國家25個,另有簽約國家31個)︔⽽在2016~2020的五年間,已正式批准了108個建設項⽬,投資⾦額累計達到220.2億美元。
(4) 中歐班列:這是往來於中國、歐洲與「⼀帶⼀路」沿線各國的貨櫃鐵路聯運網。2011年,從重慶至歐洲的貨運⽕⾞「渝新歐」班⾞第⼀趟⾸發,當年全年僅發⾞17趟︔⽽至2022年,中歐班列全年運⾏已達1.6萬列、總計運送160萬個標準貨櫃,運轉路線共計51條,中國國內開⾏城市28個,到達歐洲11個國家共計29座城市。由於中歐班列的運轉時間僅為海運的四分之⼀,價格約為空運的五分之⼀,對於交貨時限有要求的⼤宗電商產品、輕⼯業及⾼科技產品,或者部分需要冷藏的鮮果、葡萄酒等食品等頗為有利。更重要的是,由於產品不再需要長途勞頓從內陸腹地輾轉運往沿海⼜岸,這就使得重慶、成都、武漢、阿拉⽊圖等內陸城市得以⼀躍成為新興進出⼜集散地,使得廣⼤的中西部地區發展獲得了新的增長點。
(5) 區域全⾯經濟夥伴協定:以東協⼗國為基礎發展出來的「區域全⾯經濟夥伴協定」(Regional Comprehensive Economic Partnership,RCEP)在開始推動逾11年後,已於2022年1⽉1⽇正式⽣效,此⼀涵蓋中國、⽇本、韓國、澳洲、紐西蘭等共計15個國家的多邊區域⾃由貿易協定,旨在通過削減關稅及非關稅貿易障礙,最終朝向建⽴⼀個統⼀的區域市場。此⼀協議也向其他外部經濟開放,包括中亞、南亞及⼤洋洲等其他經濟體,以求長期各成員國綜合效益之最⼤化。
(6) 中歐全⾯投資協定:中歐全⾯投資協定(China-EU Comprehensive Agreement onInvestment,CEUCAI),簡稱「中歐投資協定」,是中華⼈民共和國與歐盟⼆造於2020年12⽉30⽇談判完成的⼀項雙邊投資協定,旨在取代過去中國與歐洲各別國家簽署的雙邊投資協定,並進⼀步促進中國與歐盟之間相互的投資保護、尊重智慧財產權、確保補貼透明性、改善市場准入條件、確保投資環境與監管程序的透明公平,以及改善勞⼯標準、⽀持可持續發展等⽬標。唯因2021年初,美歐等國再度開始炒作所謂新疆⼈權問題,由此引發了歐盟對華制裁以及中國對歐的反制裁,使其⽬前仍處於被歐洲議會「無限期凍結」的狀態。
(7) 繼續堆動或加入新的雙邊和多邊架構:例如申請加入「跨太平洋夥伴全⾯進步協定」(CPTPP)、持續推動「中⽇韓⾃由貿易區」之談判,以及繼續深化與海灣國家、非洲國家以及中南美國家的合作。今年內更有「⾦磚國家」(BRICS)積極擴容、正式成⽴「⾦磚銀⾏」(BRICS Bank)等令各國矚⽬的多邊貨幣、⾦融合作芻議及進展。
(8) 最重要的則是對內的「科技攻關」、⼒求在各個領域突破產業的能⼒邊界:在科技⾯,從軍⼯產業、航天航空、⾼新複合材料、巨型⼯作機械、精密器械到系統整合︔在產業⾯,從新能源、電動⾞、軌道⼯業、造船業到5G和AI應⽤ ...,⼤陸幾乎已在每⼀個重要的產業領域展現出在前沿科技邊界上摘取⼯業桂冠的龐⼤潛⼒與能量。
以上「養兵千⽇、⽤兵⼀時」、「厚積薄發」的政策佈局效果,從下列表⼀中可以清楚地看出若⼲端倪。在表⼀中,我們比較了2011-2023年(1-7⽉)⼤陸「外貿出⼜年度總額」、「外資企業出⼜年度總額」以及「中資(非外資)企業出⼜年度總額」三者之間若⼲有趣的變化:
(1) 2011年到2022年,以美元計,中國⼤陸的外貿出⼜總額從18,983億美元成長到35,921億美元,亦即成長了1.89倍︔同期中資(含國營、私營及其他)企業出⼜總額則從9,030億美元成長至24,688億美元,成長了2.73倍,⽽外資企業出⼜總額則從9,953億美元成長至11,233億美元,僅成長了1.13倍。
(2) ⾃2018年美國對華⼤幅提⾼關稅打響貿易戰開始,外資出⼜連續兩年明顯滑落,但中資企業出⼜卻仍能夠維持中等幅度的增長。
(3) 2021年,全球主要國家受到新冠疫情影響,導致⽣產、運輸⼤亂,僅中國⼤陸因疫情控制得宜,反⽽對外出⼜表現亮麗,其中又以中資企業的表現明顯超過了外資企業。
(4) 以美國為⾸的新貿易保護主義,疊加新冠疫情對部分產業鏈運作的負⾯影響,共同解釋了2018年以後在華外資企業的出⼜滑落或停滯現象,反映出若⼲外企開始分散其區域產業鏈佈局的現象。
(5) 相對的,儘管中資企業亦受到關稅提⾼的影響⽽試圖經由第三國迂迴出⼜的⽅式來應對(最明顯的莫過於光伏產業),但整體⽽⾔並未影響到整體的出⼜動能,顯⽰在此期間,陸續已有其他新興產業或新興市場成為中資企業出⼜的⽣⼒軍(例如汽⾞產業、基建產業)。不過有關這部分的確認,仍有待進⼀步做產業別內細項的比較分析。
(6) 最後,從表中可以看出⼀個明確的趨勢:從2011年全年到2023年1-7⽉份,外企出⼜占比已從原先超過⼀半的52.43%⼤幅下降為28.82%,⽽中資企業出⼜則從不⾜⼀半的47.57%扶搖上升為71.18%。可以說,中國外貿出⼜已在諸多領域內開始掙脫對外資企業出⼜能⼒的依賴,⽽展現出其⾃身具有的蓬勃發展的量能!
四、 台灣企業視角的考量
那麼,在美國新貿易保護主義悍然揭櫫「反全球化」甚至「兩個半球化」的現實條件下,台資企業又應如何看待(⼀)原有產業鏈移轉的壓⼒,和(⼆)⼤陸本⼟新興產業崛起所可能帶來的機遇呢︖
西元2000年後,隨著台灣政治⽣態的改變,接連幾屆民選政府的產業政策對於企業發展的正⾯引導正在快速式微(特別是在太陽能板、液晶電視的「兩兆雙星」計畫受到⼤陸業者崛起的重創後),出⼜導向企業重新退回了「⾃⽴⽣長」的軌道。對上⼀代企業家⽽⾔,⼤陸改⾰開放的環境提供了低成本、⾼效能的沃⼟,給予他們作為美、⽇供應鏈集群迅速擴⼤規模和⽣產技術上「跟隨美、⽇創新」的機會與能量,但卻無助於它們在跨領域的新興產業環節和⼤陸企業做對接和扎根,這已使「下⼀代台企」⾯臨在兩岸同時「失根」的風險,必須積極尋求突破。如何從「可能雙輸」翻身為「兩邊雙贏」︖正考驗著台灣企業家的營運智慧。
五、 新興科技產業、產研學合作與周邊衍⽣
台灣的強項是資通訊產業ODM、電機/機械/汽⾞零組件,如何在此基礎上融入⼤陸本⼟的新興產業,成為新興體系供應鏈的⼀員,是近期台企必修的課題。
產業發展需靠⼈才累積,如何促進陸台兩岸產、研、學的⼈才交流,儲備能量潛⼒,包括學員、課程與教師的交流,應該是另⼀項重點。
至於新興技術/產業周邊可能衍⽣的⼩微新創商機更是不可限量,將隨市場與創意⾃然產⽣。
六、 結論
「逆全球化」無法抹煞既存的市場需求,只是以⼈為⽅式切割了市場。 在此⼀逆流消退之前,市場⾃然會做出調整,以滿⾜持續存在的需求。
不同的「技術體系」之間會彼此競爭,「兩個半球」或許也會有消有長,但對於「代⼯者」或「製造者」⽽⾔,⼀⿂多吃乃是常態,如何參與才是學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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