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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7/11
徐泓 | 暨南國際大學榮譽教授
中小學歷史教學，是培養國民共識和塑造國族認同的最好機制。1949年國民政府遷台以中華正統自居，1952年修訂國民學校和中學課程標準，明訂歷史科的教育目標是明瞭中華民族演進及各宗族間融洽與相互依存關係，以及歷代政治、經濟、社會、文化變遷等趨向，特別注重光榮史實，以啟示復興民族之途徑及其應有的努力。這個課程標準雖經三次修訂，但教學目標仍是培育青年學子的中華民族史觀，認同中華民族文化，以維繫兩岸同屬一個中國的憲法基礎。
初編本教科書內容豐富，篇幅較多，中學老師每每抱怨教不完，因此數度刪節。1965年實施九年義務教育，初高中歷史課程標準基本不變，只於高三文組增設中國與外國文化史課。但由於文化史課本編寫倉促，內容貧乏、錯誤甚多，大學聯考歷史考卷很少就文化史課本出題，中學師生多不重視文化史課，改革效果不張。
- 1970-1990年代初變革
這段時期受到諸多政治、經濟、社會發展的影響，歷史教育做了一些變革。
一、白色恐怖造成反彈：國府遷台之初為穩固政局，執行鎮懾異議人士的「白色恐怖」政策。台灣人民尤其知識分子雖不敢公開反抗，但以迂迴的方式表示不滿。國府宣稱自己是「自由中國」，異議人士便辦《自由中國》、《公論報》、《文星》，宣揚西方民主；國府以中華正統自居，攻擊中共以蘇聯馬列為師，異議人士便批判中華傳統政治反智、專制與威權，中華傳統文化黑暗醜陋。面臨挑戰，國府只是將異議報刊關掉，並未能適時應對調整歷史與國文教科書。
二、中華文化復興運動：1966年大陸掀起「文化大革命」，以除「四舊」革中國傳統文化的命，國府立刻發動「中華文化復興運動」。但這只是政治運動，並未全面反思中華歷史文化，只在高中必修課程增加選錄《四書》的「中華文化基本教材」。
三、保釣運動：1970年9月10日，美日協議要在1972年把美軍占領的琉球群島交給日本，其中包括釣魚台列嶼。引發在美國的台灣和香港留學生「反對美日私相授受」、「外抗強權，內爭主權」。島內以台大為主的學生也開始在校園內組織抗議活動，並到美、日大使館示威。保釣引發的反美情緒，扭轉了1950、60年代全盤西化的風氣，民族主義興起，學生一改只唱美國流行歌的風氣，自創《龍的傳人》等校園民歌，社會科學界也反省過分西化的研究路線及本土化的可能。但由於國府保釣態度不如中共強硬，大陸的文學與藝術開始受到關注，宣揚注重農民工人、小老百姓和反殖民文化的鄉土文學陸續出現，如黃春明《看海的日子》、《莎喲娜拉．再見》、王禎和《嫁妝一牛車》、《小林來台北》等。
四、大專必修「中國通史」與「中國現代史」：1971年10月25日聯合國大會通過2758號決議，1972年美國尼克森總統訪問北京，許多留美學生政治立場轉向。國民黨檢討的結果認為，大專學生的歷史教育要加強，教育部乃通令大專生從1973年開始必修「中國通史」與「中國現代史」。中國通史講授中華五千年歷史文化的精華，培養學生的民族自信；中國現代史講授國民革命史，培養學生認同國民黨北伐、抗戰和反共大業。
五、增加學術與文化史的改革：1970年代末期，由於經濟發展與對外開放，思想逐漸解放，社會朝多元化發展，使專注於民族精神教育的歷史教育受到挑戰。1984年教育部遂委請台師大李國祁教授主持新課本編寫，延請中壯年歷史學者編寫教科書，加入許多學術與文化史的內容。中學與大學入學考試的內容與題型也大幅調整，不再只注重政治史和背誦式的題型，初步活潑了中學歷史教育。從此，中學歷史教育的目標開始不再限於愛國主義的民族精神教育。
六、通識教育改革：1980年初，台大虞兆中校長推動大學的通識教育，各校紛紛響應，以通識課程取代共同必修課。通識課程由全校各系所分別提供，不再限於國文、英文、三民主義、中國通史和中國現代史。1987年解嚴後，大學必修課程進一步鬆綁，取消「三民主義」，本國史取代中國通史和中國現代史。
七、本土化與台灣史教研的興起：由於認識到反攻無望，蔣經國推動十大建設計畫，並起用台籍青年才俊擔任重要的黨政工作。而黨外雜誌突破言論的禁忌，終於1979年高雄爆發美麗島事件，雖然黨外運動後因國族認同分裂，但各派均注重台灣本土歷史文化，獨派成立了民主進步黨；統派支持鄉土文學，偏重關注工農和反帝反殖民的左派文化活動。配合這個注重本土的趨勢，台灣史的教育受到空前關注。台灣史教研吸引大量青壯年學者投入，但因國族認同而爭論不斷，統派以台灣史為「鄉土史」，獨派以台灣史為「國史」。前者視日本統治為「日據」，後者視為「日治」。大學通識教育的「本國史」課有人仍教中國史，有人只教台灣史；是為其後歷史課綱變革和爭論的濫觴。
- 108台獨歷史課綱出爐
一、李登輝逐步施行歷史教育改革：1987年解嚴後台灣社會與文化擺脫威權束縛，部定標準本教科書遭到嚴重挑戰。值此社會與文化轉型之際，李登輝先後鬥倒堅持中華文化的國民黨大老，扶植黨內本土派勢力，並培育民進黨等在野力量為其側翼。李登輝知道要實現台獨，必須改變人民的國族認同；改變認同要從教改著手。而舊課綱和舊的歷史教學確實有不少缺點：(1)課本內容充滿編年政治史事，枯燥無味。而且初中、高中甚至大學一再重複。(2)不注意最近和身邊史事，流於虛無，不切實際。(3)教科書由教育部統編，觀點與內容一元化。(4)一元化的部定課本，誤導學生以為學習歷史只要背誦鎖碎史實。李登輝即以糾正這些缺點為由，利用熱衷歷史教改的學者打先鋒，領頭修訂歷史課綱，為制訂「台獨」歷史課綱開路。
二、實施一綱多本：1995年李登輝已鬥倒老國民黨，委派中研院李遠哲院長主持「教改」，以自由化、多元化的民主為名，將中小學課本改為「一綱多本」的「審定制」。民間出版機構按照「教育部」制定的課程綱要編撰教材，取消國立編譯館教育部定標準本教科書。
三、歷史課綱變革之始：1996年李登輝直選出任第九任總統，在強大民意支持下，開始進行歷史課綱變革。新的課綱依杜正勝的「同心圓史觀」，國民中學歷史課以台灣為學習歷史的起點，一年級新生教台灣史，二年級教中國史，三年級教世界史。新課綱的台灣史不再是中國的地方史或鄉土史。陳水扁於2003年利用初中、高中、大學歷史課程內容重覆，作為改革理由，繼國民中學《認識台灣•歷史篇》台灣史獨立成冊之後，《95課綱》高中歷史課本的台灣史也脫離中國史，獨立成冊，甚至還進一步將明代中期以後及清史、民國史全部併入世界史講授。
四、《認識台灣》否定台灣與大陸自古以來的聯繫：稱17世紀的台灣歷史說成是「國際競逐時期」，把清朝管治台灣說成「清領」，從人口激增，放足、斷髮的普遍，守時和守法及現代衛生觀念的養成等方面，宣揚日本殖民統治的治績，並且掩飾和淡化日軍侵占台灣大肆屠殺台胞的歷史，日本統治台灣成了合法的「日治」而非「日據」。書中還淡化台灣人與中國人的血緣關係，把「台灣」重新定義為包括澎湖和金門、馬祖的「命運共同體」，灌輸「台灣主體意識」，與大陸對抗。本省族群學生的台灣認同因此加深；而受父兄影響的外省族群也因此改變認同。
五、《98課綱》與「台灣地位未定論」：2008年陳水扁在總統任期屆滿前，又通過新的《98課綱》，否定《開羅宣言》的條約地位，將《舊金山和約》和《中日和約》首次納入高中歷史課本，以凸顯「台灣地位未定論」。《98課綱》還重點講述國民政府接收的「惡政」、二二八事變和威權體制對人權的侵害；國民政府成了罪惡的「外來政權」。
六、馬英九錯失撥亂反正時機：2008年馬英九以壓倒性多數選上總統，民氣可用，正是撥亂反正的好時機。但他只想討好和爭取綠營選民，完全不採納修改《98課綱》的建議，反而任由深綠的教育部長鄭瑞城公告《98課綱》，因輿論激烈不滿而延緩實施。其後所做微調的《104課綱》也在太陽花、反課綱團體及在野黨的反對下落幕。
七、《108歷史新課綱》：2016年蔡英文及其領導的民進黨大獲全勝，完全執政。蔡英文雖信誓旦旦要「維持現狀」，但一上台便宣布要廢除《104課綱》，並著手修訂新課綱，2019年10月26日公布實施，通稱為《108歷史新課綱》。其主要的變革(1)高中歷史課必修學分從8減至6；(2)廢除朝代編年史，改以主題方式呈現，以與國中採長時段通史設計相區隔；(3)高中歷史課本，第一冊台灣史，第二冊東亞史，第三冊世界史；將中國史放在東亞史的脈絡講述，明白宣示台灣不是中國的一部分，台灣如日、韓、琉球為東亞文化圈中的一個獨立國家。至此，李登輝們利用歷史教育改革，一步一步推進的「台獨的歷史課綱」終於完成。
八、以專題代替通史的改革：這個課綱變革受到廣泛支持。歷史教改學者認為教學先講某個人物、某件事，是為「點」。進而以時代為經，把人與事串起來，是為「線」。然後探討某一空間內，不同時間，不同人群、族群關係的史事；或同一時間內，不同空間、不同人群、族群關係的史事；或從整體研究某一主題的歷史，是為「面」。如今國中課本以朝代編年講述通史，有「線」的基礎知識，發展到多「面」多「維」的「立體」觀察，也就是選擇「專題論述」，深刻理解史事，是理想的歷史學習方式。
九、中小學的台灣史教育改革：但果真如此嗎？以台灣史來說，過去國小五年級編年體講授從荷蘭、西班牙、鄭成功到清朝和日本統治的台灣史，是通史式的，沒有「點」性，直接進入「線」性的教學。但在《108課綱》的小五社會課，國教院希望將台灣史改放在東亞史的脈絡，與過去以中國為中心、向世界出發的角度不同。甚至還要求改以「變遷及因果」等四大主題來編排。小學生尚未具備「點」和「線」的基礎歷史知識，無時間觀念就直接理解專題；難怪衍生許多時間錯亂的笑話，如「張飛戰岳飛」、「東漢與西漢對立」。國中第一、二冊講台灣史，也以專題式講授：除講史前文化與台灣原住民、大航海時代各方勢力競逐、原住民與外來者外，又講清帝國統治政策的變遷、農商業發展和社會文化變遷；「日治」時期與戰後台灣，均從政治、經濟、社會與文化分別講述，戰後台灣還增加外交一項。高中台灣史則為一冊，兩課講原住民，三課講早期、清代和「日治」以後的移民，一課講傳統帝國統治，一課西方現代國家體制的引進，三課從威權體制、民主化和國際關係講台澎金馬一體化，三課從明鄭、清帝國和20世紀講台灣經濟發展，最後一課講台灣的藝術與信仰。專題擬訂妥當與否見仁見智，但可以看出缺乏對西方及日本殖民統治的批判，不彰顯日據下台灣人遭受的壓迫及抗日，更缺乏對兩岸關係的論述。
十、以東亞史代替中國史的變革：《108課綱》最具爭議性的是以東亞史代替中國史。從國小到國中、高中歷史課，均要求在東亞史脈絡講論中國史。國中有兩冊名為東亞史，實則仍為編年的中國通史，並未真正符合變革的要求。其所變革的只是略古詳今，古代到明清四課占三分之一，其他均為清末以來的歷史，而且放在西力衝擊下的東亞論述只注意現代國家的變革，完全不提帝國主義的侵略。只有一章講中華民國的建立，一章講中共政權。高中的東亞史則以傳統權威政治、人群移動、東亞現代化論東亞，最後三課論二戰與共產主義在東亞，及區域統合與未來。完全不提日本帝國主義對東亞國家的侵略。
而且由於缺乏對東亞日、韓、琉球各國歷史的基礎知識講述，也不論以中華文化為主建構的東亞世界的共性，其所謂將中國史置於東亞之中論述，空洞而蒼白，並不成功，只是為達「去中國化」的目的而已。主政者似乎不知東亞各國的歷史並未受到島內研究機構和大學歷史系的重視，開講日本史的並不多，開講韓國史和琉球史的更少，而東亞史除台大開過一門「東亞近代史」外，更無一學系講授。島內幾乎沒有專治東亞史的學者，坊間書店也鮮有相關圖書。政府匆忙「以東亞史代替中國史」的變革難有實效。
十一、世界史課綱：世界史部分由於不涉及統獨之爭爭議較少。國中歷史第五、六冊為世界史，高中歷史第三冊也是世界史，均為自古代到現代，依編年通史體編排，未見台灣、中國史、東亞史之專題式論述，以課綱論，高中與初中之結構性差異，遠不如國中與高中東亞史大。仍局限於以「歐洲中心觀」論世界史，缺乏20至21世紀最重要的史實：非西方國家的俄國、東歐和亞非拉第三世界史的論述，殖民與反殖民的鬥爭，是這個課綱的一大弱點。
- 自己救、自己寫、自己教
為幫助我們未來主人翁對國族的認同有正確認識，對現代和未來的東亞和世界局勢的發展有較好去理解，必須對《108課綱》深入檢討和補正。可惜沈迷於台獨美夢的當局及其支持者是不會省悟的。作為12年國教主要項目的歷史課綱是由執政當局主導的，只要民進黨繼續執政，修改課綱是沒有希望的，而且受此課綱的「荼毒」的學子會越來越多；當今情勢之嚴峻和失望，可謂至矣。
然而，正式管道不能，民間管道可行。否極可以泰來，民進黨以騙得天下已走到盡頭，此次大選得票率已從六成跌至四成，立院也失去過半優勢，而民調顯示，認同中華民族的人已經過半。台灣人民一向喜從小說戲曲與史書瞭解中華歷史文化，只是我們的史學工作者多沈迷於研究項目的申報和研究論著，若我們能因應廣大讀者的需求，提供歷史科普讀物，必會潛移默化地起作用的。最近聯經出版公司推出《聯經中國史》系列叢書大為暢銷。以漫畫呈現的中國歷史讀本《如果歷史是一群喵》，更受兒童少年的喜愛，該系列的書還在漫畫中穿插歷史典故出處，引導讀者進一步自學。這類書的成功，指出我們一條可努力的道路。
徒法不足以自行。課綱的實踐、編寫課本與教材、課堂講授，還得靠老師。何況新課綱中有那麼多缺失，正是我們可以施展的空間。嘉義大學應用歷史學系主任吳昆財和中學教師組成的「高中歷史教育新三自運動協會」，推動歷史教育「自己救、自己寫、自己教」。只要我們號召更多的同道同仁一起努力，一樣可在「反中」的社會氛圍裡傳播中華歷史的優良傳統。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楚雖三戶，亡秦必楚也！」有志竟成，願與友朋共勉之！
本文轉載自《觀察》2024年7月號 頁1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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