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失弓
台灣給學者、教授的待遇低,比不上中國大陸,只及香港的三分之一。前中研院院長李遠哲博士憂心地指出,待遇問題不僅使得台灣延攬不到國際知名學者,他甚且担心,國內學者恐怕也會一一貳心他去。國外人才不來,自己的又流失掉,台灣的國際學術地位不就日益滑落嗎?
對於李博士的憂慮,我想從下面三個方向加以討論:第一,才這邊丟掉的, 一定由另一個地方撿到,值得緊張嗎?第二,台灣學術地位應該定位在那裏?第三,高級知識分子是不是該多一點社會主義意識,少一點資本主義觀念?
為了使文章讀來有親切感,題名道姓地舉了幾位學者,千萬不要以為他們有這個或那個想法。
曾志朗博士是國際知名的腦神經科學家。現在除了在行政院做政務委員之外,他還在大學教書,做研究。有一天,香港大學以高於台灣五倍的待遇邀請他,而他接受了。你認為隨著會發生什麼事?
在台灣,行政院當然要補一位政務委員代替他;而學校呢?同事們要和他面對面討論就不方便多啦;學生們失去創意豐沛、熱情洋溢的老師,無疑地,將倍感遺憾。
但是在香港,香港大學多了一位學養俱優的學者,教授、學生們不都會受到激勵嗎?曾博士將大大提昇香港大學腦神經科學的研究水準;他也將促使香港人更重視人道關懷和文化發展。
如果洪蘭教授和丈夫一道兒走,將如虎添翼,香港人有福氣啦,不僅多了一位科學家,也多了一位通俗家庭教育家。而台灣,當然將可憐兮兮的,將比較難見到她的豐采,難聽到她充滿智慧的演講。
楚王有一次外出打獵,歸程,發現丟失了他珍愛的弓具;隨從都說,去尋找回來罷。楚王阻止他們,說道,〝楚王丢掉的弓具,由楚國人撿到,很好嘛!〞
這是《論語》上的故事。孔子聽到了,說道,〝難得呀,楚王能這樣想;如果他不說楚人,而單說人,胸襟就更寬闊了。〞
一位學者好好的在普林斯敦大學實驗室做研究,另一位在貝爾實驗室做實驗,幹嘛重金把他們找來!人才只要能夠發揮專長,我們需要那麼在意他在台北、在香港、在北京或在紐約、華盛頓嗎?這一點,我沒有那麼民族主義。人才不是在這裡,就是在那裡,都在地球上嘛。四海之內皆兄弟也。不是嗎?
小國要小氣
台灣的學術地位應該定位在那裏?要回答這個問題,必須體認一個事實:根據二○○八年世界銀行的統計數字,台灣的全國總生產值,僅及美國的三十六分之一。只有清楚、明白國力的限制,我們才能聰明、合理地分配有限的國家資源。
——要花大錢的基礎科學研究不要做。除非我們擁有超過二○○英吋的天文望遠鏡,不要奢想知名的天文學家到台灣來。一具二○○英时的天文望遠鏡造價超過十億美金。我們付得起嗎?當然付得起!值得嗎?大強子對撞機一套就要百億美金,幹什麼用的?重建宇宙初始那一剎那的景像!據說台灣捐助了一百萬美金,這就對了,滿足人類的好奇心,我們多少參予了鼓勵。基礎科學研究不是不重要,重要得很哪,留給有錢的大國去做罷。小國家何妨自私一點,賴皮一點!基礎科學研究的結論,可說全沒有實用價值,所以也就沒有保密的必要;有興趣,看得懂,在網路上,篇篇論文都攤在眼前啊。
——知名的文、史、哲學者也罷,知名的科學家也罷,要延請他們到台灣來,費用高得很!他們已經習慣了他們的研究環境——實驗室、圖書鏡、研究助理和同事群——幹嘛找他們來。難道他們追求到的真理會鎖在保險箱裡,不讓大家分享?這些世界級寶貝,有大國願意供養,我們要慶幸,不是爭取!高薪挖角,就是愚蠢,就是虛榮心作祟!
——地球未來何去何從,不是我們有能力關心的。再強調一次,我們要自私一些,把有限的資源智慧的運用在和台灣人的安全、健康、舒適.......有關的研究上。只要不為虛名,和台灣利益有重大意義的,花多少錢都應該。行有餘力,當然我們要支持一些看似沒有實用價值的研究,文、史、哲,或者科學都一樣。我們要留住已經在台灣的知名學者,以願景不是以金錢;我們要支持有潛力的學者,已經在台灣的,或者想來台灣的,提供他們相對舒服的生活和研究環境。
認真去做,不必掛心國際學術地位排行榜。我們先要確實瞭解,台灣真正需要的是什麼,並且以此擬定台灣獨特的、與眾不同的學術研究方向;目標、方向確定,接下來,找人、編預算就不難了。名次是好學生的回憶——他們在小、中、大學一直名列前茅,以為那就是美好的東西;長大成名後,成了刻板印象。其實,那是虛榮心;他們不明白。現在,他們要以名次挑動大家的不安,千萬不要被迷惑!
台灣:熱情不再?
一九五○年,中國,經過抗日戰爭,和國、共內戰之後,可說遍地瘡痍——一國家既貧窮又落後,人民既無知又愚昧。外在環境如此不堪,內在環境不難想像——如果倖存有圖書、實驗設備的話,肯定那也是既殘缺又簡陋。在這樣不利的條件下,居然能吸引全世界成千上萬的華人學者、專家競相奔赴,憑什麼?中國提供了願景——建設強大、有尊嚴的新國家。中國的導彈、中國的核武,都是那時代的歸國學人主導發展起來的。
台灣沒有危機嗎?二○○九年,台灣的處境異常嚴酷,情况不亞於一九五○年的新中國——在強大的軍事、經濟和政治壓力之下,台灣越來越難和中國平等對話。面對困境,台灣極需人才,各方面的傑出人才,籌謀應付。台灣能提供的待遇(金錢和環境)不足以招來外籍人才,那麼從台灣出去,後來學有所長的學者專家呢?難道二○○九年的台灣人缺乏類似一九五○年中國人的感情嗎?除了困境,台灣也有願景——把台灣建設成既富有又有文化的美麗國家。當大家都深刻認識到台灣當前的危機,並對台灣的願景有共識之後,很自然,就能號召並鼓舞人才的熱情。
能者多得——在資本主義社會,那是天經地義的,甚少人懷疑。對一般民眾,對一般專家、學者,對一般專業經理人,有這樣的觀念,我不奇怪,我也不挑戰。但是對知識分子,尤其是高級知識分子,也視為理所當然,我就不能理解了。所謂知識分子,就是那些把國家興亡當己任的,也許他是某個學科的專家,錢學森、李遠哲是也;也許他毫無專長,他只是喜歡放言高論的傢伙,鄧維楨之流者是也。
「叫人埋頭苦幹,以為除了金錢,不會有其他誘因,這種人不會有號召力。只有不愛錢的人,才知道在那裡可找到不愛錢的人才。知識分子應該多一點社會主義意識,少一點資本主義觀念。
愛因斯坦和李遠哲
不懂謙虛的人,以為自己在某一個領域卓有國際聲望,其他方面的見解自然高人一等,教育也罷,政治也罷——這種人跨行做事,一定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愛因斯坦有一次應邀演講,談的是教育,而底下坐的全是教育家。你知道開場白他怎麼說?”今天,在這裡講的,根據的只是我做學生和做教師的經驗,當然無法和各位的專業相提並論, ....”如果不認為自己是政治白癡,你知道嗎?以色列第一任總統就是愛因斯坦呢!他說,”除了物理世界,我稍稍懂一點之外,其他的,我一無所知。”你以為這是謙虛嗎?完全不是!這是自知之明。
(本文約是2008年舊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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