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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3/29
近期因為新冠肺炎(COVID-19)疫情延燒,臺灣新聞大量出現“拐點”──這個在臺灣社會並不常用的詞,也使中國大陸語彙頻繁進入臺灣社會引發討論。近十年隨著網路發達,兩岸文化、經濟、人員交流頻繁,加上中國大陸經濟文化實力增長,“中國用語”越來越頻繁出現在臺灣網路和社會之中,但隨著臺灣社會對所謂“中共資訊戰”、“假新聞”的討論增多,也引發是否這種文化現象是一種“入侵”或“滲透”,將會對臺灣傳統文化形成挑戰。此為系列文章第二篇,專訪臺灣銘傳大學兩岸研究中心主任楊開煌。
臺灣銘傳大學兩岸研究中心主任楊開煌指出,與中國大陸交流,才會讓臺灣文化更加豐厚,也能更好地與強勢的全球化平等對話,實現“在地全球化”,在全球化浪潮中作一個優秀的典範。(廖士鋒/多維新聞)
懷念“傳統”的原因
楊開煌分析,許多人都會對自身的傳統文化表示眷戀或懷念,多半由於四個因素造成:一是對現代化的不信任,尤其是全球化造成的貧富不均,發覺自己熟悉的事物逐漸遠去。二是當代社會變遷速度太快,對於變化的不適應症,對變局無所適從。三是對未來存在不安全感,相較傳統帶來已經歷過的安定感,未知的未來卻難以預測。四是對俗文化興起的不認同、鄙視,特別是自認為臺灣代表“優雅的漢文化”,對比之下,顯得中國大陸“粗俗”。但他認為,這幾種現象其實概念又相互矛盾,像是全球化、現代化本來是要打破傳統的階級,卻造成了新的貧富矛盾。而無論花再多力氣去保留,“傳統”只要不能適應現代就必然會消失,除非這個“傳統”能與現代做很好的結合,也就是在地化要全球化後才有價值;只有在地化而無全球化,這樣保留下來的“傳統”必然會消失。
中國大陸語彙出現在臺灣社會語境的背景
楊開煌表示,從1988年起,兩岸展開了人員往來的人際交流,以人為載體,自然就出現了語詞互串和詞彙相互借用,且海峽兩岸屬於同質性的文化交流,語言詞彙互串或借用的情況也就更加快速及明顯。反觀臺灣有些人用“入侵”或以強迫(force)的概念來描述兩岸文化交流,非常不恰當。他認為,這是在用政治性抗拒排斥(反中、仇中、主張台獨)的態度看待兩岸文化交流。害怕在文化上被同化,他們在提醒年輕人,要封閉自己、抗拒同質性文化交流,事實上帶有保守性、封閉的在地性,而非現代性與全球性。
舉例來說,近年兩岸都掀起“哈韓”、“哈日”風潮,臺灣經常使用日語漢字詞彙,例如日文中的“達人”、“動畫”、“少子化”,但也並未改變絕大多數臺灣人的政治認同,所以對於兩岸詞彙的互串現象,不必過度憂心,除非完全中止兩岸網路交流、臺灣進行“鎖國”,則交流無可避免。況且迄今為止並沒有一個實驗可以證明文化交流會導致政治上的認同感,當只以政治目的去討論語言的變遷、評價文化現象,甚至用政治力強行介入、阻止文化變遷或是完全不變,既經不起時代考驗,也是不健康的。當前網路發達,線民間的語言交流(包括互罵)就是最重要的載體,因此兩岸間的文化交流和語詞相互借用,已成為不可避免的現象。
楊開煌指出,若是臺灣能端正心態,兩岸交流不僅可以增進理解,糾正自我盲點,形成彼此詞語的文化互補性,而後才有更大的發展性。他解釋,之所以能增加兩岸對彼此的認識,是由於理解語詞產生的時代與社會背景,例如中國大陸某些“粗俗用語”,正反映了中共政權起於草根階級,想要動員基層群眾,必須使用最大多數人能聽懂的庶民語言。再者,能夠理解語詞所代表的時空背景,也就達到了交流的目的。臺灣作為一個次文化的小載體,很容易被全球化浪潮淹沒或帶跑,倘若與中國大陸交流,才會讓臺灣文化更加豐厚,也能更好地與強勢的全球化平等對話,臺灣文化才能實現“在地全球化”,進一步去影響全球化,被世界各地吸收、發揚,當作一個先進、優秀,且值得作為參照物的典範,而非僅僅單向接受影響。所以從正面來說,臺灣與大陸的語詞互串,對臺灣文化未來的發展性和全球性來說,都有相當大的幫助。若只看負面角度看待兩岸文化交流,臺灣文化只會走向枯萎,遭到全球化併吞。
至於在詞彙交流中出現的語詞互串現象,楊開煌認為,一是該語詞描述現象或概念的精確性。通常來說,語言、概念、事物,三者處於互動狀態,除了具體的事物外,語言和概念都是抽象的,而概念又是依託在文字語言上才得以表現。故語言若能更準確表達出概念背後的核心意涵、情境或事物狀態時,該語詞就更容易流行。二是詞語雖表達得不那麼準確,但卻具有最先開始使用的優先性,像是日本最早將materialism、mentalism翻譯成唯物主義、唯心主義等和制漢詞,清末民初的中國留學生將其傳回中國後廣為流行。三是世俗性,像是大陸用“折騰”巧妙形容了來回給自己或他人添亂、找麻煩;而大陸原無“願景”一詞,學習臺灣後該詞才開始流行。
臺灣一名醫生以“災”字的簡、繁體字為例,指責中國大陸隱瞞新冠肺炎疫情,但卻完全錯解了“災”字的本意。(Facebook@Icu醫生陳志金)
字體簡化符合資本主義社會講求的“效率”
談到臺灣線民用災字的繁簡體,來嘲笑中國大陸防控新冠肺炎疫情時的封城作為,是所謂的“強國特色”時,楊開煌稱,災字的本意,上頭的“宀”代表災禍在家中發生。後來上面改成“巛”(災),是要表達火焰、煙霧往上竄的形象,所以“宀”的本意根本不是要蓋住或掩蓋,所謂“強國特色”的說法,完全帶有仇恨。現代人認同的“傳統”,對身處於過去時空中的人來說,其實是一種“現在”,經過時空推移、不斷發展流變,歷經“取其精華、去其糟粕”之後,到了現在才成為“傳統”,所以傳統本身就是在適應變遷。以字體簡化的發展來說,就是為了方便快速,語言和文字愈趨簡化、趨於多義性和歧義性,這是其內涵的特性,就像目前中國大陸使用的簡體字,字形來源於行書、草書的“楷化”,也是由於資本主義工商業社會講求效率,許多傳統就在變遷中被遺棄。當然,在中國大陸目前使用的簡體字中,部份也違反了文字和語言的發展規律,例如“愛無心”、“廠無物”、“產無生”,屬於現代化加工的簡體字。
“漢文化入侵新疆西藏”:源於西方的偏見
對於西方經常批評中共治理新疆、西藏時,漢文化傳入後使兩地的傳統文化逐漸消逝,楊開煌指出,與其說“漢文化入侵”,不如說是現代資本主義的入侵影響更大。過去漢文化在面對資本主義時曾經迷失、自我閹割,像是五四運動或文革等運動洗禮,但最終依舊維持下來,就是因為其體量大、存在韌性,越不容易被撼動。而中國的少數民族文化面對強勢文化時,經常是無可奈何的被動接受,可說是“文化達爾文主義”。但若主動正面的去迎接,也許保留下來的傳統會更多;反之,正面對抗時,能保留的反而愈少。長期以來,西方對漢文化的指責有兩個方面,一是批評東方文化是東方專制主義(oriental despotism)的歧見,二是馬克思─社會主義(Marx socialism)的偏見。由於存在上述兩種刻板印象,使西方在看待中國大陸維吾爾族、藏族的文化變遷時,不是站在讓境內所有人民豐衣足食、地位平等的國家治理角度。
文化的“雅”或“俗” 本無高下之分
楊開煌提到,先前網路上將“武漢加油”與“風月同天”炒作成中國大陸的文化很“粗俗”,日本使用中國古文才是“雅”,他認為這完全是種誤解。首先,要襯托自己的“雅”,勢必要回到中華傳統文化的脈絡中去,在根源中吸吮乳汁。況且習近平講話中也有許多古語或歷史用典,也不完全是粗俗的白話。其次,“武漢加油”或“風月同天”,其實差別在於對內與對外的語境不同。國內對國內,自然是希望武漢地區能努力一起抵抗疫情,國與國之間由於跨境,強調異國間也該同呼吸共命運、感同身受,才會稱“風月同天”,根本無所謂雅或俗。況且日本為了順利舉辦東京奧運、希望中國給予支持,對中國使用典雅的漢字來多番討好。
再者,所謂的雅或俗,是精英做出的區別。文言文是識字精英在記言時,經過提煉、精煉的文字,指涉的範圍、概念、字義更加遼闊豐富,也能夠流傳後世,通常不太容易再變動。而通俗白話表達的情感淺顯,帶有強烈的個人情緒,缺乏普遍意義,也就越難流傳下來,經不起時代考驗。於是通俗的部份(如歌)在坊間不斷快速流變,精英的部份(如詩詞)改變較少,故後者較前者更好的被保留;到後世有人附庸風雅,將自己塑造成精緻,把他人指稱為粗俗,才產生上下、高貴─通俗的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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