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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7/1
羅伯特·萊特希澤（Robert Lighthizer）是美國上一任總統特朗普的左膀右臂，他在擔任特朗普政府的貿易代表期間，引領了美國貿易政策的轉變，其推動制定的許多貿易政策仍為拜登政府所保留，其主要貿易政策理念也被其繼任者所吸納。 隨著美國新一輪大選的臨近，萊特希澤可能會在特朗普再次當選後擔任財政部長，他要徹底改革的可能將不再僅限於美國的貿易政策。
2024年5月中，美國外交關係協會資深研究員奧爾登·愛德華在《外交政策》上發表了一篇題為《助力特朗普顛覆全球經濟的關鍵操盤手：羅伯特·萊特希澤》的文章。 文章認為，美國二戰後所形成的貿易政策已經按照羅伯特. 萊特希澤的理念發生轉變，而且其個人和政策理念的影響力仍在日益增長，這意味著無論是誰在今年的大選中勝出，美國繼續按照民族主義方式推進其國際經濟政策的陰影可能仍將持續十數年甚至數十年。 如果特朗普再次當選，萊特希澤則極有可能被任命為財政部長，他或許將有更多的政治和政策空間來重塑美國的經貿政策。
以下是該文主要內容，供參考！
過去十年，美國的貿易政策幾乎一直在按照羅伯特·萊特希澤（Robert Lighthizer）的“個人形象”重塑。 作為特朗普政府的貿易代表，他引領美國放棄了長達六十年的基於規則的多邊貿易體系，轉而採取了更為堅定的民族主義立場。 即使是拜登總統執政期間，萊特希澤的繼任者凱薩琳·戴也繼續沿循著這一路徑。 甚至在特朗普的大多數前官員都公開批評他不適合再次擔任總統的情況下，萊特希澤仍堅定地站在特朗普一邊。 與其他許多人一樣，他將特朗普視為是一艘為某種更偉大的公益而打造的有缺陷的船隻。 他堅信，瑕不掩瑜。 在2024年的大選中，他仍然是特朗普的高級政策顧問之一，若特朗普在11月的大選中獲勝，萊特希澤或將有望被委以重任，擔任美國財政部長一職。 屆時，他將繼續完成他的使命——重塑美國的貿易政策，並對美國對美國更廣泛的國際經濟政策進行根本性變革。
2024年4月，在拜登前往位於賓夕法尼亞州政治戰場匹茲堡的北美最大工業工會——美國鋼鐵工人聯合會（United Steelworkers）總部進行訪問時，萊特希澤展現出了他的深厚影響力。 訪問結束后，美國政府宣佈了將大幅提高徵收某些中國進口商品關稅的計劃，這些關稅最初是在萊特希澤的推動下由特朗普政府徵收的。 經過美國貿易代表辦公室的審查，拜登政府對進口的中國電動汽車徵收了100%的關稅，並提高了中國製造的半導體、鋰離子電池、太陽能電池、鋼鐵和鋁的稅率。 此外，戴琪還啟動了一項新的301條款，以調查中國對造船業的補貼。 這是20世紀70年代美國貿易單邊主義的工具，萊特希澤恢復了這一調查。 由此看來，未來可能會有更多的關稅出臺。 而萊特希澤本人也一直在向特朗普建議，如果他當選，就應讓美元貶值以促進美國出口。 這一建議被外界廣泛解讀為他為財政部職位而進行的「試鏡」表現。
萊特希澤日益增長的影響力無疑是在對美國貿易夥伴，包括其最親密的盟友在內發出警示信號，即特朗普政府所推行的激進民族主義貿易政策並非短暫現象。 相反，美國已在兩黨之間做出明確選擇，未來仍將以“美國優先”為指導原則制定國際經濟政策。 這一政策選擇所帶來的影響可能將持續數年甚至數十年之久。 這使得萊特希澤——這位職業生涯中始終對美國的自由貿易和多邊規則持批判態度的關鍵人物——成為了這一時代背景下的中間力量（the man in the middle）。
萊特希澤看上去似乎不太可能成為美國未來國際經濟政策的主要塑造者。 他誕生於第二次世界大戰的餘波之中，職業生涯中大部分時間都致力於法律領域，以保護美國鋼鐵行業免受外國競爭。 鋼鐵，曾是美國製造業的基石，如今在資訊技術、蓬勃發展的綠色產業以及國際服務貿易（包括高等教育和旅遊業）的迅猛增長中，它早已顯得微不足道。 但他從鋼鐵行業吸取的教訓——即美國貿易夥伴的掠奪性行為，如補貼生產和傾銷低於成本價的商品，不僅奪走了美國的就業機會，也削弱了國內製造業——這些見解如今已成為兩黨貿易官員的寶貴財富。
萊特希澤在2023年出版的著作《貿易非自由（No Trade Is Free）》一書，是對幾十年來關於貿易自由化好處的共識的嚴厲控訴。 從佛蘭克林·羅斯福（Franklin D. Roosevelt）到巴拉克·奧巴馬（Barack Obama），歷任美國總統都相信，通過談判減少全球貿易壁壘將使美國和世界更富裕、更安全。 萊特希澤對此則不以為然。 雷根政府時期，他曾在美國貿易代表辦公室短暫任職，之後就默默無聞了，只是偶爾在國會聽證會上露面，最著名的一次是在2001年警告不要讓中國加入WTO。 該書創作於特朗普2020年大選失利之後，可以視為是對美國貿易建制派的一次“我早已預見”的宣言。 萊特希澤在書中闡述，關稅的削減以及全球貿易規則對華盛頓政策的束縛，是“一個比我所能預見的更為顯著且無可爭議的失敗”，這一失敗導致了美國製造業的衰退、工資的停滯，以及美國對中國戰略地位的急劇下滑。 他進一步指出，在跨國公司和進口商的影響下，無論是共和黨還是民主黨，都不願意或無法正視並糾正這一錯誤。
作為特朗普整個四年任期里的貿易代表，他把美國帶上了另一條完全不同的道路。 這在反覆無常的總統手下是一項罕見的成就。 他對從世界大部分地區進口的鋼鐵和鋁徵收高達25%的關稅，對四分之三的中國輸美產品徵收類似關稅，並強迫加拿大和墨西哥重新談判《北美自由貿易協定》。 這些舉措在美國國內大受歡迎——甚至連一些民主黨人也對新達成的《美墨加協定》表示支援，因為這個新協定強化了墨西哥的勞工執法，並要求在美國境內進行更多的生產活動。 儘管財政部長珍妮特·耶倫最初對此持強烈反對意見，但拜登團隊仍然保留了針對中國的關稅政策。
然而，萊特希澤的野心遠不止於此。 他所設想的是一個不再致力於充當全球經濟穩定器，而是更加專注於追求自身經濟利益的美國。 作為未來的財政部長，他手頭將有更多的工具來完成這一使命。
萊特希澤所關注的關鍵指標——貿易逆差，往往被傳統經濟學家所忽視。 自1975年起，美國的商品和服務貿易每年都呈現出逆差狀態，2022年的赤字甚至達到了9510億美元的驚人水準。 儘管，相較於本世紀頭十年中期，貿易赤字相對於經濟規模要高得多。 然而，在多數經濟學家眼中，貿易逆差僅是是國民儲蓄率的函數——它是美國高消費、低儲蓄（包括私人部門和公共部門的儲蓄）的必然結果，因此在很大程度上不受政府對貿易干預的影響。 不過，萊特希澤卻對此並不認同，他認為貿易赤字是美國財富向競爭對手（最尤其是中國）的直接轉移，而這種轉移完全可以通過政府的有力行動來加以糾正。
他將平衡與世界其他地區的貿易作為美國政策的目標，而不僅僅是針對中國，這其中的影響是巨大的。 據報導，萊特希澤已向特朗普提出一項舉措，即與其他國家協調合作以削弱美元對其他貨幣的匯率。 同等條件下，美元貶值會降低外國人購買美國出口商品的價格，增加美國人購買進口商品的成本，而這將有助於美國實現其貿易平衡。 美元長期以來一直被高估，部分原因在於其扮演著全球首選貨幣的角色。 最近，由於美國經濟強勁，以及中東和歐洲的衝突促使投資者紛紛尋求美國資產的避風港，美元一直在飆升。 雖然細節尚不清楚，但萊特希澤似乎正在設想重演美國總統理查·尼克鬆在1971年和羅納德·雷根在1987年採取的行動：對貿易夥伴徵收或威脅徵收關稅，除非他們同意採取措施使本國貨幣對美元升值。 鑒於今天全球金融流動的規模是雷根削弱美元時的數倍，擾亂貨幣穩定的後果很難預測。
此外，萊特希澤還想對美國的稅收制度進行全面改革，以提高美國製造業的競爭力。 由於複雜的歷史原因，美國的對外出口長期以來實際上一直受到美國稅收制度的制約。 歐洲和大多數其他國家嚴重依賴加值稅，對離開國家的商品和服務通常是免稅的。 但美國的稅收在很大程度上卻是基於收入的，根據全球貿易規則，這類稅收是不可抵扣的。 一家出口到歐洲的美國公司在歐洲銷售時既要繳納美國的企業所得稅，又要繳納當地的加值稅——這使得美國製造的產品在競爭中處於劣勢。 萊特希澤希望通過「邊境可調」（border adjustable）的公司稅收制度來結束這種局面，以類比增值稅的優勢。 然而，這種修訂必須經過國會的重重考驗，而且過去曾因沃爾瑪等美國大型進口商的反對而失敗過。 儘管如此，但作為財政部長的萊特希澤預計會再次嘗試推動這一改革。
不過相較而言，萊特希澤最鍾愛的工具仍是白宮掌控力最強的關稅。 今年3月，他在《經濟學人》雜誌上發表文章，為特朗普提出的“若當選將實施大規模新關稅”的計劃辯護。 他認為美國取消關稅的“大膽實驗”“已經失敗”。 他在文章中寫道，「為了減少美國的貿易逆差，加速美國的再工業化，美國需至少需要全面徵收10%的新關稅，並配合其他一些更高、更有針對性的關稅...... 經驗表明，這將取得成功，並將創造高薪的工業崗位。 “他的著作暗示了這一努力可能達到的程度。 在他看來，美國應該對所有進口商品徵收關稅並逐年提高，直至實現貿易平衡。 換言之，對所有貿易徵收10%的關稅只是開盤價。
他還將進一步尋求取消一項被稱為「低值豁免」（de minimis）的模糊條款，即低於該值的進口商品可完全免稅。 根據2015年《貿易便利化和貿易執行法案》（Trade Facilitation and Trade Enforcement Act），美國國會將這一最低免稅數值從200美元提高到了800美元，其目的是消除較小額消費品的高成本文書工作。 這一變化發生時，國際在線訂購才剛剛起步。 以中國快時尚巨頭Shein為例，該公司已從2015年的一家小企業發展成為年銷售額至少300億美元的巨頭，目前控制著美國快銷時尚市場近30%的份額，但卻沒有一家美國商店或品牌。 Shein購物應用的全球下載量從2015年的不到300萬次已上升到了去年的2.6億多次。 該公司的商業模式是將中國製造的服裝直接免稅運送給美國消費者，因為有低值豁免，而且聯邦快遞（FedEx）和聯合包裹（UPS）等航運巨頭也樂於合作。 萊特希澤認為，該條款讓許多中國公司免稅進入美國市場，而不需要任何互惠。
無論誰在11月獲勝，萊特希澤的影響力都將繼續存在。 拜登一直試圖在促進美國製造業發展和尋求與盟國的共同立場之間保持平衡，這些盟國擔心美國日益加劇的保護主義，而萊特希澤長期以來卻一直對這種對外擔憂不屑一顧。 但在大選年，拜登政府的公平立場正在消失。 例如，在俄亥俄州民主党參議員謝羅德·布朗（Sherrod Brown）的要求下，拜登承諾，將阻止日本新日鐵公司（Nippon Steel）收購美國鋼鐵公司（U.S. Steel）的提議。 這家日本公司已經承諾履行所有工會合同，將其在美國的總部從休斯頓遷往匹茲堡，並且不會裁員或將生產遷往海外。 但美國工會仍然反對這項交易，因此拜登表示他將以似是而非的國家安全理由阻止收購，而此舉必然會激怒美國在亞太地區最重要的盟友。
萊特希澤和民主黨人之間的共同點比大多數人認識到的要深刻得多。 考慮到氣候變化——包括特朗普在內的許多共和黨人都對科學持懷疑態度，反對政府採取任何行動減少化石燃料的使用。 但萊特希澤卻強烈支援對高碳進口商品徵收額外關稅，歐盟已經在推行這一政策，拜登政府目前也在認真探討。 萊特希澤贊成徵收碳邊境稅，對包括水泥、化肥和鋁在內的排放密集型產品徵收額外關稅，他在《貿易非自由》一書中曾寫道，如果不這樣做，就會讓那些對碳排放量容忍度較高的國家在生產產品時獲得優勢。
在戴琪和勞工部的大胆領導下，拜登政府在利用貿易工具制裁全球範圍內侵犯人權和勞工權利的國家方面也表現得更加咄咄逼人。 但萊特希澤要做的還遠不止於此。 他在書中提出，除非出口公司嚴格遵守美國的環保、勞工規則以及工人健康和安全標準，否則所有進口產品都應被禁止。
當然，這些舉措的最大目標都是中國。 正是特朗普政府啟動了美國對華政策的轉變，不再將中國視為貿易夥伴，而是將其視為敵對對手。 萊特希澤在這一轉變中發揮了關鍵作用，他直言不諱地說，中國是“自美國革命以來，美國國家及其西方自由民主體系所面臨的最大挑戰”。 他舉例說，中國經濟體量龐大，幾乎與美國比肩，這使得它成為比前蘇聯更為強大的競爭對手，更不用說與納粹德國或帝國日本相提並論了。 萊特希澤將尋求某種近乎全面的經濟脫鉤——作為第一步，他建議是取消美國國會在2000年授予中國的“最惠國”地位，這一待遇是美國國會在2000年為允許中國加入世貿組織而授予的。 這樣一來，總統就可以完全放手對中國徵收歧視性關稅。 美國對華貿易的任何形式都有可能助長中國的經濟實力，並可能使其在未來成為更加強大的對手。 特別是在大選年，要求中美關係保持微妙平衡的聲音，很可能會被其他政治訴求所淹沒。
儘管萊特希澤議程的影響將在兩黨中不斷擴大並持續下去，但這種干擾可能會比許多觀察人士擔心的要溫和得多。 事實證明，特朗普徵收關稅時，全球貿易體系被證明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有韌性，美中貿易僅小幅下滑，通脹小幅上升。 但一種日益嚴重的風險是，美國的保護主義傾向可能突然加劇，演變成為更為有害的形式。 在特朗普政府時期與萊特希澤並肩作戰的前貿易和製造業政策總監彼得·納瓦羅，曾宣導美國要求全面關稅互惠。 納瓦羅目前因拒絕配合國會對2021年1月6日國會大廈襲擊事件的調查而被監禁。 任何不願將產品關稅降至美國水準的國家都將面臨報復性關稅的威脅，例如，歐洲對乘用車徵收的10%關稅可能需要降低至美國的2.5%水準。 （而歐洲可能會採取報復措施，來抵消美國對進口SUV徵收的25%的關稅。 ）同時，民主黨人也急於對一系列清潔能源產品，如風力渦輪機和電動汽車，徵收新的關稅。 4月，戴琪曾告訴美國某個國會委員會，政府將“儘早採取果斷行動”以保護美國的電動汽車行業。
兩黨之間保護主義的日益盛行已經表明，未來還會滋生更多的保護主義。 如果其他國家也做出同樣的回應（這幾乎是肯定的），不難想像，這極有可能會引發自上世紀二三十年代以來未曾出現過的那種破壞性貿易和貨幣戰爭。
不過，可以肯定的是，歷史也未必會重演。 美國有可能只是在糾正貿易政策，這些政策在自由化的方向上走得太遠、太快，使一些美國工業和工人容易受到掠奪性競爭的影響。 中間立場當然是可能的。 但所有證據都表明，美國正面臨嚴重的風險，即可能在相反的方向上走得太遠、太快。 如果對此有疑問，那不妨深入審視萊特希澤——這位在美國貿易政策史上舉足輕重的人物——做了什麼，說了什麼以及未來打算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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