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篇文章轉載自 閱讀公社。若有侵害著作權，請速告知，我們將盡速移除 ♦

2024/9/30 

牛新春 | 寧夏大學學術副校長

「太陽底下沒有什麼新鮮事。」9月27日，以色列總理內塔尼亞胡在第79屆聯合國大會一般性辯論上發言時，引用所羅門王的這句話，回應國際社會一直以來對以色列濫用武力的譴責。

內塔尼亞胡話音剛落，舉世震驚的「新鮮事」卻在日落前發生了。以色列戰機向黎巴嫩首都貝魯特南郊真主黨的中央總部投下超過80枚炸彈，平均每枚炸彈包含重約1噸的爆炸物。

以軍方人士斷言，真主黨領袖難以倖免。稍後，以軍和真主黨便先後宣布了真主黨領導人納斯魯拉的死訊。內塔尼亞胡隨即中斷聯合國行程，甚至忘記了各國代表團在其發言時紛紛離場抗議的尷尬，急急忙忙往回趕。

何謂“新秩序”

以色列希望納斯魯拉之死成為黎以衝突的終點以及新秩序的起點，因此把最近十天對真主黨的軍事行動命名為「新秩序」。所謂“新秩序”，就是重建甚至強化以色列對“抵抗軸心”的威懾。

以色列沒有戰略縱深，多年來主要靠強而有力的軍事威懾維護國家安全。然而，2023年10月7日哈馬斯大規模突襲以色列，證明以色列對哈馬斯的威懾失靈。稍後，也門胡塞武裝、黎巴嫩真主黨、伊拉克伊斯蘭抵抗運動和伊朗也紛紛打擊以本土，一時間以色列成了「人人敢打」的對象，威懾戰略幾乎完全崩潰。這對以色列而言，是「不可承受之重」。

^{△9月28日在黎巴嫩首都貝魯特市中心拍攝的從貝魯特南郊逃離的流離失所者。}

全面消滅哈馬斯理應是以色列重建威懾的起點，無奈由於種種原因，加薩戰爭處於僵持狀態，消滅哈馬斯一時難以實現。最終，以色列決定把真主黨當作試金石，打真主黨給「抵抗軸心」的所有成員看。

從9月17日開始，以色列對真主黨展開了現代科技背景下一場規模浩大的非對稱戰爭。以色列是世界科技強國，真主黨則是一支民兵武裝，在科技領域完全沒有可比性。以色列在接近零傷亡的前提下，透過引爆尋呼機、對講機造成真主黨數千人傷亡；透過空中定點打擊，清除了真主黨高層的多數領導人；透過精確定位摧毀真主黨一半數量的火箭彈。反觀真主黨，卻沒有形成任何有實質威脅的反擊。

「無所顧忌」了

顯然，在高科技主導下的遠程空中對決中，以色列享有絕對優勢，這讓以軍越打膽子越大。納斯魯拉事件說明，以軍已經完全無所顧忌，不再擔心戰爭規模擴大或全面戰爭爆發，也不再害怕國際社會的反應。這是事態的另一個轉折點，卻不是事情的終點。

就在納斯魯拉被清除後的幾個小時裡，以軍持續大規模打擊真主黨其他目標。目前看，沒有人阻擋以色列大規模打擊的步伐，「新秩序」似乎真的已近在眼前。

^{△ 9月28日，在黎巴嫩首都貝魯特南郊，以軍空襲現場濃煙滾滾。}

真主黨方面則視納斯魯拉之死為以色列克制戰略的終點，以及大規模甚至全面戰爭的新起點。與哈馬斯不同，真主黨與以色列並非「你死我活」的關係，事實上自2006年以來雙方還經歷了一段相對和平的時光。近一年來真主黨持續襲擊以色列，主要是策應哈馬斯，並不想自己當主角。真主黨多次強調，只要加薩衝突結束，就會停止對以色列的攻擊。

未承想，配角最終變成主角，這是真主黨始料未及的。即便是最近以色列開始實質摧毀真主黨的通訊系統、指揮體系、戰鬥部隊和武器庫，真主黨仍未予實質報復，以避免全面戰爭。

以色列事先曾估計，若真主黨火力全開，每天可以向以境內發射1000枚以上火箭彈，還可以同時動用精確導引飛彈，對以實施超飽和攻擊，或將導致數百上千人死亡。但實際情況卻是，十天時間裡真主黨共向以境內發射火箭彈數百枚，基本上沒有造成人員死亡。

^{△9月19日納斯魯拉發表演說的電視畫面。}

納斯魯拉之死讓真主黨意識到，以色列對真主黨的全面戰爭已經開始。雙方之所以不能說已爆發全面戰爭，是因為真主黨對以色列的全面攻擊還沒有打響。既然無論真主黨怎麼做，都不會改變以色列消滅真主黨的目標，繼續忍耐就不再是理性的選擇。問題是，即便真主黨全力以赴，在飛彈、火箭對決中也佔不到以色列多少便宜。

下一場非對稱戰爭

真主黨的真正機會是下一場非對稱戰爭。以色列雖然在空襲中佔絕對優勢，但無數歷史案例證明，僅靠空襲解決不了問題，以色列遲早要面臨地面作戰的困難選擇。沒有地面戰爭，重挫後的真主黨幾年內就會“重生”，而一旦以軍進入黎南部山地，真主黨的優勢就相對突出了。

在2006年的黎巴嫩戰爭中，真主黨的反戰車飛彈曾經造成以色列較大傷亡。真主黨如今擁有非常先進的伊朗制「阿爾馬斯」反坦克飛彈，威脅只會更大。更何況，只要以軍進入地面作戰，就難以避免面對地下作戰，也就是遍佈黎巴嫩南部的地道網絡。在這樣的非對稱戰爭中，真主黨遊擊隊享有明顯優勢。

^{△真主黨在黎以邊境建造的跨國地道。} 

儘管伊朗是「抵抗軸心」的關鍵，真主黨卻是「抵抗軸心」的靈魂。近十年來，「抵抗軸心」之所以能夠形成遙相呼應的網絡化組織，全靠真主黨穿針引線。

2011年敘利亞爆發內戰，真主黨戰鬥人員進入敘利亞，保衛阿薩德政權。 2014年也門發生內戰，真主黨向胡塞武裝提供人員、技術和武器支援，胡塞武裝領導人也經常赴貝魯特訪問。在真主黨的支持下，加薩的哈馬斯、傑哈德都在黎南部建立了分支機構。因此，新一輪巴以衝突發生時，「抵抗軸心」的網絡已經成型，「抵抗軸心」這才在歷史上首次協調行動，策應哈馬斯。

^{△9月21日在伊朗首都德黑蘭舉行的閱兵式現場。}

顯然，真主黨是伊朗在中東地區最重要的資產。伊朗的國防戰略是御敵於國門之外，「抵抗軸心」就是其禦敵的底氣和資源。伊朗常說，可以把戰爭推進到以色列家門口，靠的就是哈馬斯與真主黨。近一年的巴以衝突中，伊朗沒有直接下場，眼看著哈馬斯一天天倒下去。目前，真主黨面臨類似的遭遇，伊朗不會坐視不管。

但是，伊朗會不會直接下場，這會是一個很大的問號。一方面，直接捲入同以色列、美國的衝突，與伊朗禦敵於國門之外的戰略相悖，不符合伊朗的利益。另一方面，伊朗認為以色列不可能僅透過突襲就能消滅真主黨，「抵抗軸心」來日還有機會。

因此，目前最大的可能性是，伊朗仍然坐鎮於場外，給予真主黨最大的政治、經濟、外交、武器裝備和人員支持，讓以色列陷進加薩以及南黎巴嫩的泥潭中。

可以說，伊朗其實也在等待下一場非對稱戰爭的來臨，因此會避開當下這場非對稱戰爭的鋒芒。

不是終點，也不是起點

國際社會強烈呼籲結束戰爭，要求相關各方回到談判桌上透過外交途徑解決問題。日前聯合國大會上的反應，代表了國際社會的呼聲。如今的情況不啻另一場爭奪道義的非對稱戰爭，以色列在其中處於絕對劣勢的地位。

^{△9月27日，內塔尼亞胡走上聯大講台時，一些國家代表起身離場。}

正如內塔尼亞胡自己在聯大發言中指出的，2014年以來，聯合國譴責以色列174次，而譴責以色列以外所有其他國家的決議只有73次。 2024年9月18日，聯大再次以124票贊成、14票反對和43票棄權的壓倒性多數通過決議，要求以色列結束對巴勒斯坦的非法佔領。當內塔尼亞胡走上聯大講台時，各國代表團紛紛離場以示抗議，非常形象化地反映出以色列在聯合國的孤立境況。

但是，國際社會的批評抗議並沒有改變以色列地面上的強勢。自1946年以來，針對巴勒斯坦問題及其相關議題，聯合國大會通過了899個決議案，聯合國安理會通過299個決議案，均沒有實質改變以色列的行為方式，迄今為止以色列仍然佔領巴勒斯坦所有領土。

近十天來，國際社會普遍反對以色列對真主黨發動大規模攻擊，美、法等12國要求立即停火21天。然而，這項要求不僅被以色列拒絕，反而被利用來掩護納斯魯拉的定點清除。聯大一般性辯論期間，多國領導人上台譴責以色列，甚至拍案怒斥，以色列仍就不為所動。

在國際上被孤立的以色列正更加依賴武力。近期，以色列在非對稱高科技戰爭中給予哈馬斯、真主黨沉重打擊，讓其信心大增。未來非常大的可能性是，以色列使用武力的膽量會更大。

^{△9月27日，以軍空襲黎巴嫩真主黨總部期間，以官員在以空軍基地內。}

在8月29日舉行的以安全內閣會議上，內塔尼亞胡指出，軍事上的軟弱退讓是所有危機的根源。在他看來，沒有1993年在《奧斯陸協議》中的讓步，就沒有今天的巴勒斯坦問題；沒有2000年以色列撤出黎巴嫩，就沒有今天的真主黨問題；沒有2005年以色列撤出加沙，就沒有今天的哈馬斯問題。

這顯然與國際社會的普遍共識相違背。

回顧一年來的巴以衝突，道義戰爭、高科技戰爭和遊擊戰爭三場非對稱性戰爭交替、錯位上演，使這場衝突更加撲朔迷離，難分難解。道義上佔優的，戰爭中處於劣勢；高科技戰爭中佔優勢的，遊擊戰中處於劣勢；眼下佔優勢的，未來可能處於劣勢。

結果是，相關各方都認為自己沒有敗，仍有機會翻盤。這可能是巴以衝突循環往復、多年無解的根源之一。

從這個角度來看，納斯魯拉之死既不是終點，也不是起點，而是圓週上的一個點。只要以色列對巴勒斯坦領土的佔領不結束，暴力衝突就沒有終點。

原文連結

♦ 專文屬作者個人意見，文責歸屬作者，本報提供意見交流平台，不代表本站立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