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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3/2
王豫元 | 前中華民國駐教廷特任大使
Thomas M. van Gulik(右)代表家族捐贈給國圖館一部他父親漢學家高羅佩(Robert Hans van Gulik)所著「秘戲圖考: 附論漢代至清代的中國性生活」套書一套三册。筆者參加捐贈儀式。(圖/國圖館提供)
今年二月初遠在荷蘭的老友Pieter van Gulik發了一個電子郵件給我,邀請我見證2月23日台北國家圖書館的一個捐贈儀式,屆時他的弟弟Thomas M. van Gulik將代表家族捐贈給國圖館一部他們的父親漢學家高羅佩(Robert Hans van Gulik)所著「秘戲圖考: 附論漢代至清代的中國性生活」套書一套三册。筆者與有榮焉到場參加了儀式。Thomas在儀式中親自以Power Point說明這部鉅作是高羅佩1951年在日本印製的50套初印本之一,可以說每一套都是原版,送給台灣的是編號15號,非常難得。次日看到台灣的媒體沒有太多報導,學術界也沒有注意他的到來,可見近年台灣在去中國化的氛圍下,高羅佩的知名度似乎不高。
高羅佩是蜚聲國際的荷蘭籍漢學家,「高」是他荷蘭姓Gulik 起音的諧音,「羅佩」是 Robert 的諧音。很多人知其為漢學家而不知其正業是職業外交官,因為他的漢學成就,著作的豐富已超越許多象牙塔裡的漢學家。他至少通曉15種語文甚至包括最艱難冷僻的梵文、藏文都學過而且還能運用。他的外交生涯包括在中國、美國、印尼、印度、馬來西亞、敘利亞、黎巴嫩等地服務,曾任駐馬來西亞大使,駐日本兼韓國大使。
他三度派駐日本,住在日本的時間遠比中國為久,許多漢學的著作其實是住在日本時完成及出版,但他始終鍾情中國,因為他了解日本文化的源頭在中國。他的中文是能說、能寫、喜歡寫中國舊詩,寫章回小說,天天以毛筆寫蠅頭小楷或寫行書、草書,也喜歡將他的書法與朋友交換。他懂金石,會篆刻,會繪畫,吃中國菜,喝中國茶,穿中國衣服,彈中國古琴,在佈置成中國式的書房工作。中國士大夫喜歡的琴棋書畫,他樣樣都通,他比一般中國人還像中國人,而且像中國的古人!
他學習任何題材的速度,涉獵領域之廣闊,研究探討之深度,完成著作的質及量都令人嘆為觀止。別以為高羅佩離我們很遠,僅一位唐高宗至武則天時代鮮為人知的判佐狄仁傑的一堆判案,被他發現之後,以生花妙筆改寫成精彩的偵探推理小說「大唐狄公案」,被翻譯成29種文字,狄仁傑被西方人稱為「中國的福爾摩斯」,還多次拍成影視作品,至今不衰。有人說他是精神上的中國人。他為了表示沒有忘本,常在中文署名時,前面加個「荷蘭」二字,即「荷蘭高羅佩」!
王豫元夫婦與Pieter van Gulik 夫婦。(圖/作者提供)
1943年高羅佩在中國戰時首都重慶的荷蘭大使館擔任一等秘書,這是他人生最大轉折點,高羅佩在人文薈莘的重慶結識交往了無數的中國精英人士,對他漢學的造詣注入更深厚的功力。
在這時候他也完成終身大事娶了水世芳女士,水世芳是晚清洋務運動領袖,湖廣總督、兩江總督張之洞的外孫女,她的父親水鈞韶也出身顯赫,曾隨清末駐德、法大臣、民初外交總長、國務總理孫寶琦派駐法國,並在法國深造取得學位,北洋政府時代曾任駐蘇聯列寧格勒總領事,返回中國後又擔任過數個鐵路幹線的鐵路局長,還做過天津市市長等。
高羅佩與水世芳共育有三子一女,長子Willem、次子Pieter,女兒Pauline,及這次來台最幼的公子Thomas 醫生。但我熟稔的是二公子Pieter van Gulik。
1994年我擔任外交部禮賓司長時,荷蘭經濟部派駐日本大使館的官員Pieter van Gulik 及他的日裔夫人Setsuko 由東京調來台北的荷蘭經貿關係辦事處。他們特別邀請我們夫婦到他陽明山環境幽美的寓所晚餐,這是我們長達三十年友誼的開始。記得剛踏入玄關,就看到天花板很高的客廳牆上高懸一個巨幅的玻璃框,裡面鑲著一套莊嚴華麗錦衣玉帶清朝官服,他告訴我這是他外曾祖父晚清名臣張之洞留下的一件朝服,家人分配他暫時保管。他又分享了幾件高羅佩及張之洞留下來的文物。記得當時與宴的還有新加坡駐台副代表蔡艾伯(Albert Chua)(現任新加坡外交部常務次長),年紀很輕,但他對高羅佩的了解比我深入的多,甚至還與我分享高羅佩的著作,使我為之汗顏。
大概是緣分吧,2006年政府派我出任駐荷蘭代表,Pieter在僅一海之隔的荷蘭駐英大使館服務,回荷蘭海牙老家很方便,我們再度重逢,見面的機會不少,可以分享很多事情。2008年底政府調派我出任駐教廷特命全權大使,我們在離別餐敘時,Pieter很用心,他知道高羅佩在重慶的好友之一馮玉祥將軍第一段婚姻的長子馮洪國,娶了我的三姑王希敬女士,是我未見過面的三姑丈,所以特別將馮玉祥手繪送給高羅佩的一小幅松竹圖彩色影印送我留念。我則送他一套2003年大陸拍攝的大型電視劇「走向共和」錄影帶,告訴他這個電視劇拍得很好,內容對晚清洋務運動領袖之一湖廣總督,漢陽鐵廠創辦人張之洞的描述也很多,而且我覺得Pieter長得愈來愈像張之洞,所以特別送他一套觀賞!
2008年底至2015年底我駐節教廷期間,博學多聞的梵蒂岡電台資深編輯江國雄先生告訴我,曾任駐教廷大使的陳之邁是高羅佩的莫逆好友,常聽他述說高羅佩的故事。陳之邁與高羅佩結識於抗戰時的重慶,後來同時派在華府各自國家的駐美大使館擔任參事,因為職階相同自然時相過從。
1965年高羅佩出任荷蘭駐日本大使,1966年陳之邁出任中華民國駐日本大使,一扺達東京即打電話給高羅佩,高羅佩在電話裡說:「我們好像薛平貴和王寶釧一樣,十八年未見了!」兩位大使在東京志同道合,於公於私,相得益彰,可惜好景不長,僅共事一年多,高羅佩1967年在日本被診斷罹患肺癌,返回海牙治療,同年9月回天乏術,天不假年,享年僅57歲。
陳之邁對高羅佩的逝世感到晴天霹靂,協助荷蘭駐日本大使館的參事傅立思夫婦及由荷蘭趕到日本的Pieter收檢整理高羅佩的遺物運回海牙。陳之邁無限傷感之餘寫了一部「荷蘭高羅佩」,1969年由傳記文學出版社出版,對高羅佩做了詳盡有系統的介紹,有友如此,夫復何求。陳之邁大使說 「高羅佩一生做了許多很不平常的事,因為他是一位很不平常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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