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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4
加薩被封鎖圍攻近一年,醫療資源極為缺乏。圖為9月17日,醫護人員走在被摧毀的希法醫院旁,那裡曾是加薩醫療業的驕傲,如今只剩廢墟。 圖/法新社
2023年10月7日,巴勒斯坦武裝組織哈瑪斯(Hamas)對以色列發動攻擊,以色列隨即針對其據點加薩展開圍攻。時間飛逝,加薩戰事已屆一週年,以色列尚未達到剿滅哈瑪斯的目標,而在長達一年的全面封鎖與轟炸中,加薩已有超過4萬1,000人喪生,以色列與哈瑪斯的停火協議仍在卡關,加薩深陷嚴重人道危機。本集《重磅廣播》邀請兩位親自到過加薩的台灣人——無國界醫生的許彥鈞醫師與鄔逸群醫師,分享他們的所見與經歷。
▌請收聽下方連結:
「許」:許彥鈞醫師,麻醉科;2019年赴伊拉克摩蘇爾、2020年赴加薩。
「鄔」:鄔逸群醫師,整形外科;2024年首次任務即赴加薩。
「Q」:提問編輯
Q:許醫師前往加薩,主要是為了什麼任務呢?
許:我是麻醉科醫生,我的無國界醫生第一次任務是2019年,去了伊拉克摩蘇爾。2020年第二次任務去了加薩,時間大約2個月,那時是疫情期間還包含隔離。台灣的無國界醫生有3個人去過加薩,我是最早的,中間還有一位洪上凱醫師,他是戰事前到達加薩,戰爭之後趕快撤離。後來才是鄔醫師。
接到任務時,無國界醫生都會給我們一些資料,自己也會去查當地情勢。當時以巴衝突已有一段時間,無國界醫生在那邊也超過10年,所以我到加薩時還算平靜。加薩從2018年開始有一個大規模抗議,造成了很多人的外傷,我的任務就是處理這些外傷。
Q:補充說明一下,2018年美國總統川普(Donald Trump)執意將美國大使館搬到耶路撒冷,又時逢「以色列建國/巴勒斯坦淪陷」70周年,巴勒斯坦人為了爭取建國主權、難民返鄉...等權利,發起「#回歸大遊行」(#GreatMarchReturn)抗議行動。以色列軍方在鎮壓時用真槍實彈向示威者開火,還使用諸如「蝴蝶子彈」等射進身體後會破壞周邊組織的彈藥,造成許多人傷口嚴重到必須截肢。
許:我沒有辦法判斷他們被什麼武器傷害,但無國界醫生會針對當地狀況,加開或減少專案。加薩抗爭不只在2018年,一直持續到疫情期間才慢慢減少。當時(病患)留下沒有處理好的傷口,因為醫療資源不足、病患又太多,可能只有做簡單包紮或固定,導致傷口感染或一直沒有恢復。
許:會去抗議的就是最有正義感的年輕人,所以那時的大量傷患全部都是20歲左右,每個人都拄著拐杖。他們受到程度不等的外傷,有些影響到神經,傷口好了還是有慢性疼痛,即使坐辦公室,疼痛也讓他們沒辦法好好工作,那對整個國家其實是蠻大的傷害。因為抗議而受傷的人快要1萬人,等於一整個世代的年輕人都受傷,只能等待我們把傷口處理得更好。我好像沒有處理到女生病患,伊斯蘭教就是男生拋頭露面居多,會去抗議的幾乎都是男性。
大家平常比較不會接觸麻醉科醫生,但在手術時是蠻重要的角色,外科醫師需要很專心處理傷口,麻醉科醫師除了讓病人睡著之外,還要去管理其他所有部分,像是維持心跳、血壓穩定,讓痛覺不會造成病患身體過度反應等,還要確保能平安醒來。有些漫畫會畫麻醉醫師在旁邊喝咖啡,但不可能在手術房喝咖啡啦,我們需要注意任何變化,一有變化就要趕快處理。
麻醉科許彥鈞醫師在2019前往伊拉克摩蘇爾,進行無國界醫生任務。 圖/許彥鈞
Q:請許醫師描述一下,當時看到的加薩景象?
許:我是經過以色列進入加薩,以色列跟加薩也算是邊境,就像機場一樣嚴格,以色列軍方的海關人員會問很多問題。過去就看到加薩是真的被高牆圍起來,水泥牆高度可能有6公尺以上,穿過高牆下面的厚重鐵門,進去之後門就關起來,感覺像被關在裡面、沒有辦法輕易離開。鐵門之後有1、2公里的緩衝區,只能農作。巴勒斯坦的海關非常簡陋,沒有X光機、是用鐵皮屋搭的。出海關看到的景象也跟另一邊完全不一樣,馬上就有驢車走過去,車子都是在台灣看不到的型號,T2、T3那種老舊的福斯廂型車。
Q:你當時進駐的醫院還有同事,大概是什麼樣的環境?有遇到醫療資源不足的情況嗎?
許:無國界醫生的醫院型態很多種,有自己開設、像是帳篷的野戰醫院,也會去租用當地醫院或建築,利用募到的資金來經營醫院。我在加薩待的醫院規模沒有很大,目測大約200床,在台灣是地區醫院等級2019年他們剛剛裝潢好醫院,其實很新穎,我也有點嚇到,使用的麻醉設備也跟台灣差不多,比在伊拉克好很多,我覺得條件蠻不錯,可以做比較好的照護。
同事的話,任務當中會有些外派的國際人員,醫療、非醫療都有,每個任務大概會有十幾二十個。我們會再雇用當地的醫療與非醫療員工,數量會到上百個人,一起經營醫院。
我們出任務的時間通常沒有很久,因為在衝突地區工作,無國界醫生偏好不要讓醫療人員待太久,因為可以想像工作壓力很大,我當時可能還好,但是鄔醫師這種狀況,他待1個半月可能就已經快崩潰,所以才會有這種比較短的任務時間,後面會有其他醫生來接替。
我在加薩任務時沒有遇到資源不足,無國界醫生有自己的供應鏈,我們會在幾個月前就訂好需要的藥物,加薩事件(指遊行)也發生一段時期了,所以已經能預估醫療器材的需求,我沒有遇到資源很缺乏的狀態。
加薩與以色列邊境之間的高牆。圖為一些以色列人士聚集在牆邊。 圖/路透社
Q:鄔逸群醫師,你在今年7月才剛去過,你看到的加薩是什麼光景?
鄔:我是整形外科醫師,今年7月到加薩執行第一次任務,總共約三周多。去之前都會給很充分的資料,但真正到達現場還是蠻震撼的,那時候打得正兇,光是進出就非常困難。我們從約旦開始和其他NGO一起跟著聯合國車隊,到達以色列邊境之後換乘小巴士、再換成改裝上防彈裝甲的車子,中間不准停留,直接開到加薩邊境。一樣是6公尺高牆,還有很多很多的鐵絲網、很多很多軍人。
以往進出加薩是走南方一個叫拉法的關口,但開戰一段時間後拉法整個被摧毀,只能從貨物關口進出。一進到加薩,所有行動都需要報備、核可,(以哈)雙方都要知道行蹤。因為人是一批一批被放進去,我們前一批人大概下午抵達,隔天早上才獲得入境許可,不准下車、也沒有食物和水,非常辛苦。
我比較幸運,等了大概4個小時就能進去。開進加薩大概30秒,馬上看到被槍殺的人躺在地上,所有建築都被摧毀了,放眼過去看不到一棟完整建築。開戰以來,他們畫出一個理論上要停火的人道救援區,還在運作的醫院和我們住宿的地方都在這個區域內。我們不能離開,行動也必須要報備,時間跟地點都受到非常嚴格的控制。
我去的時候網路稍慢,但還可以,只是會突然被切斷,有時還會斷好幾天,如果網路通了,就會看到很多人在打電話跟家裡報平安。只要看到很多國際人員坐在那裡發呆,就知道網路應該斷掉了。
Q:鄔醫師在加薩的主要任務是?
鄔:整形外科有分成重建跟醫美,我的專長是重建。我的任務是處理爆炸傷和燒燙傷。現代戰場大部分還是爆炸傷,另外燒燙傷非常多,除了戰爭,很大一部分是因為加薩人的生活環境非常惡劣,可能連爐灶或鍋子都沒有,弄個土堆放些廢木頭,就把食物放在上面煮,再加上人群、帳篷等不穩定因素,所以有很多小朋友燒燙傷,兩三歲、四五歲都很多。當時已經累積非常非常大量的病人需要照護。
我是在納瑟醫院工作,當時我是全加薩唯一的整形外科醫師,也是整個安全區內唯一的外科醫師。其他外科醫生大部分是骨科醫生,爆炸傷的病人多半會有嚴重的開放性骨折跟大範圍的軟組織傷害,我就跟他們合作。
圖左:無國界醫生鄔逸群。圖右:鄔逸群醫師(左一)在納瑟醫院與同事進行手術。 圖/鄔逸群
Q:鄔醫師經歷的加薩醫療資源匱乏很嚴重嗎?
鄔:現場醫療資源缺乏狀況非常、非常嚴重,從醫療資源到病床,再到所有民生物資全部都很缺乏,因為所有貨物和糧食進出都受到以色列嚴格管制。雖然無國界醫生有自己的物流系統,但有些藥物申請後可能會在邊境等上幾個月,原因不明。
所以我們有時候蠻艱困的,手邊有什麼東西就使用。像手術時使用的無菌鞋套沒了,我就拿無菌的帽子在腳上套兩個,其實很滑,有點危險。很多東西只能應變著用。像生理食鹽水、優碘這些手術一定會用到的東西,或是麻醉藥跟止痛藥,有時候都會缺乏,只好用其他東西代替。病床也是嚴重爆滿跟超量,我去之前,他們的醫生也是超負荷在工作,病人會在醫院等很久很久,有時一張床躺了超過1個人,或者就躺在地上。
小朋友非常多,很多是10歲以下,15歲上下也非常多。孩子生活狀況普遍都不好,因為食物、水和衛生都非常惡劣,像小兒麻痹在當地已經絕跡,最近又突然開始流行,因為環境都是受污染的水。小孩原本都有上學,但現在學校要嘛被摧毀,要嘛根本沒辦法安全到達,所有學校幾乎都停擺了,等於一整個世代的小朋友的教育完全斷層。
Q:在加薩工作,一整天的時程安排是如何呢?
許:我當時有2個開刀房,也有2個麻醉醫師跟3個麻醉護理師,都是巴勒斯坦籍的,我們2個醫師就會同時使用開刀房。但外科醫生也只有2個人,因為手術複雜程度不一,有時候2個人進行一台手術,有時候分開,每個開刀房每天大概就是4台到5台刀,一天不會超過10台手術,大概跟在台灣沒有很忙碌的地區醫院蠻像的。
我的工時就是比照國際人員,早上8點開始,到下午5點6點,還蠻符合勞基法的。但是任務會有安全考量,所以我們會避免在天黑之後移動,一下班就要馬上搭交通車回到宿舍。
鄔:無國界醫生很重視工作人員的健康跟安全,因為病人的安全也很重要,所以不允許我們上班時數太久。行程也受到管制,我們每天上午7點多去,下午3點要準時離開醫院,而且要全體一起踏出去,不是要幾點離開就幾點。
我去之前,他們的外科醫生很辛苦,每天可能有10台以上手術,他們上班是24小時不間斷,隔天再回家。我到了加薩以後,醫院就多開了一間手術房,因為病人嚴重塞車,每天大概可以做5、6台手術。不過會一直有大量傷患事件,每一波轟炸就會有好幾百人傷亡,我們就必須留在醫院(當然也要先申請)一直到手術進行完為止。隔天再繼續上班,才能回家。那時大概一天就會做到10幾台。
無國界醫生鄔逸群(左二)與納瑟醫院團隊成員一同合照。攝於2024年6月。 圖/鄔逸群
加薩醫院極度擁擠,有些病患要共用病床,甚至躺在地上等候。 圖/路透社
Q:你在加薩3個多星期當中,遇到過幾次大量傷亡事件?
鄔:平均起來每週都會有1到2次,但不是每次都留下來。如果是爆炸的話,有些距離近到爆炸的風跟震波都吹到臉上。當然,爆炸的聲音都不會間斷。
加薩並不是一個很大的地方,安全停火區域更是小,所以每次有大量傷患事件,在加薩中南部的病人就會全部湧進來。(編:記得加薩的面積大約365平方公里(約1.3個台北市),居民有200萬左右。)
Q:工作內容實在是蠻tough的,在出任務之前,無國界醫生會提供事前的心理建設或其他訓練嗎?
許:出發前,我們跟精神科醫師、心理師稍微談過,但沒有特別聊什麼。我覺得自己要做心理建設,閱讀那邊的狀況,出過任務的人也會寫報告,可以看很詳細的報告,自己想像狀況。其實在接受任務前就會先看,覺得狀況我可以接受才接下任務。當然還是會緊張,但是沒有遇到太大的障礙。回來以後,無國界醫生就有提供跟精神科醫師或心理師聊聊,需要的話也有一些可以使用的(晤談)時數,但我沒有用到。
鄔:我出發前,無國界醫生提供真的、真的很詳細的資料,包含提醒會一直聽到槍聲跟爆炸聲等。整個出任務前的過程,一直到要出發,他們都會不停地說「你可以拒絕」,拒絕了不會影響以後在無國界醫生的生涯。或是中間你隨時覺得不想繼續了、認為沒辦法或有危險,都可以隨時停止任務。我覺得這樣蠻好的,他們很重視我們的健康跟心理狀態,如果狀況不好,在那邊也會沒辦法發揮,是為了雙方的安全。
Q:出發前有跟親友談這件事嗎,他們怎麼看待?你們又為何起心動念,想出任務?
鄔:我很晚才跟家人講,因為怕他們過度擔憂。一些聽來很可怕的細節就輕描淡寫帶過。以我的專長整形外科來說,加入無國界醫生大概就是接到戰場的任務。這一次接到通知,問我要不要去加薩,我自己的想法是,那邊現在應該很需要我,在很需要的狀況之下過去,就是一件很有價值的事情。
許:我好像沒有這麼遠大的抱負,我喜歡到處去旅遊,去接觸不同的人,我想,去工作的話就更能跟人們互動更多,我又有些專業可以貢獻,這個方式蠻不錯的,就決定加入無國界醫生。
麻醉醫師一樣也比較會派去衝突地區,只是我的兩個任務都算運氣好吧?剛好都避開了戰爭。不過其實很難預期,像加薩,我看到新聞的時候也很震驚。的確,當你離開那個地區,還是會比較頻繁地查詢那裡的新聞。
加薩南部汗尤尼斯的醫院,兩名醫護正在為小女孩救傷。 圖/法新社
Q:回來之後,在加薩的狀況有對你們造成什麼影響嗎?
許:我也認識了一些巴勒斯坦同事,戰爭爆發後就會想像他們現在是什麼狀態,水電可能都被切斷,又要往南遷移,光想像就覺得很困難。戰爭剛開始、去年的時候,我還會比較頻繁去問他們現在怎樣,他們會說都還好,不用擔心什麼的,可是後來戰爭造成很多人死亡,這些同事也可能是其中之一,有時候想問也不敢問。
我當初待的是奧達醫院。去年戰爭開始幾個月之後,一天早上新聞就看到以前待的開刀房被炸掉的照片,也想著不知道有沒有炸到以前的同事。我去的時候醫院才剛剛建好,所以只用了4年就被炸掉了。
鄔:倒不至於有陰影或是創傷,但還是有大大小小的影響。剛回來那一兩週,台灣天氣比較不穩定、常有午後雷陣雨,只要每次打雷,我都會反射性往窗外瞄一眼。然後才會想一下,「喔,我現在是在台灣」。不然在加薩聽到這種聲音,我們就必須要評估爆炸聲是近還是遠,如果真的很近,有一些安全撤離的SOP。所以其實需要冷靜一下,才會想到現在不用管這件事情。
對我自己最大的差別是,對這個地方,不管是它的新聞還有那邊的人,會有一種牽連的感覺,更注意那邊的狀況變化。然後甚至會有一些罪惡感,同樣的時間,在加薩跟在台灣是完全天差地別,覺得自己現在過得很舒服,會有罪惡感。
今年3月,許彥鈞醫師待過的奧達醫院已遭以色列炸毀。 圖/路透社
無國界醫生在加薩奧達醫院為了在「回歸大遊行」抗議中受傷的病患,提供外科及復健照護。攝於2020年6月3日。 圖/Candida Lobes
Q:除了手術台的生活之外,還有去加薩其他地方嗎?
許:無國界醫生對每個任務有不同的安全管制,我在伊拉克就是只能在醫院跟宿舍當中移動。而我在加薩時不是戰事時期,雖然也有劃定活動區域,但那塊區域不小,只要下班我就可以去外面到處晃,也可以去海邊,不過因為疫情,去餐廳不能坐在裡面吃。記得加薩的海邊有個港口,只有簡單、無動力的漁船,因為他們只能在近海活動。
另外,加薩不允許拍照,因為他們擔心是以色列派來的間諜,所以我留下來的照片真的很少。但我的確比較幸運,有接觸一下當地。他們對外國人也蠻好奇,常常會搭訕問一些問題。
鄔:我們行程都是管制,不然我也蠻想去海邊走走。唯一有機會出去,就是在住宿的房子周圍幾乎就是貼著走一圈而已。因為當地民眾對無國界醫生充滿感激,知道我們是來幫助他們的,所以非常友善。偶爾走出去也是讓人們知道說,我們跟他們是站在一起的,我們沒有放棄,他們也沒有。我們早上開車去醫院的時候,很多小朋友也都會很熱情地說hello。
Q:剛剛都很沉重,你們在加薩有沒有認識一些人、或者體驗一些事情,想起來會對這個地方特別有記憶點?
許:我的回憶比較快樂。在加入無界醫生之前,雖然我很喜歡到處跑,但從來沒有去過中東地區,我真的蠻喜歡那邊的食物料理方式,蔬菜很少、都是肉。然後如果要慶祝某些事件,生日什麼的,他們會叫我來,拿出一大盤、非常大盤的食物,一次2、30個人一起吃。
他們主食就是米,混著肉類,常常是羊肉和雞肉,再混合葡萄乾、蔬菜,用他們的調味,然後用悶煮的方法,非常入味,反正就很好吃!在伊拉克就有過幾次,在加薩比較少這種活動,但是可以吃到類似的食物,我最懷念的就是那邊的食物!
圖:炸豆泥餅(Falafel)是巴勒斯坦著名日常美食。 圖/路透社
許:其他就是,他們的生活跟宗教,真的就是密不可分。伊斯蘭教每天有5次祈禱時間,他們就是要去祈禱。聊天也常常會提到神,但不是每次都很嚴肅,有時候是開玩笑,例如無法決定事情,就說神會做決定,有點開玩笑的感覺。
還有一個同事才30歲出頭就有6個小孩了,我沒有小孩,他們其實蠻難理解,聽到我沒有小孩都會忍住,不知道怎麼接話,就是蠻有趣的。
鄔:我當時就是蠻辛苦的時期,整趟任務開心的事,大概講不出來,不過印象比較深刻的是,所有同事還有病人本身都是災民,隨便抓一個人來問,可能都有親人、朋友上周或前兩天剛過世,然後(同事)回去都沒有房子了,就是睡帳篷,可能沒水沒電、廁所也可能是臨時搭建的。整體狀態非常辛苦,上班可能還要坐2、3個小時的接泊車。
但你可能會想像這樣的狀況,每天大概都是愁眉苦臉,其實並沒有,他們上班的氛圍跟在台灣的其實非常接近,也會開玩笑,也會互相打鬧,他們對流行文化或西方文化也都蠻了解的,我印象很深刻就是在那樣的情況下,他們還是很堅強地過著生活。
Q:他們了解台灣的相關資訊嗎?
許:我沒有遇到任何把臺灣跟泰國搞混的人,我覺得中東地區的人國際觀滿好的,他們可能剛好處在歐亞中間,所以對兩邊的認識都有一定程度。
鄔:我一直在手術房,較常聊天的就是手術房護理師,都是男生。有時候他們會聊開戰之前的事,像平常會去海邊喝咖啡什麼的。第一個問題一定是你從哪裡來,我也蠻驚訝大部分人都知道台灣,而且不是敷衍,有些人還知道台積電,聽到台灣就說TSMC。也有人半開玩笑說,我知道台灣跟中國不一樣,他們其實蠻愛開玩笑的。
在加薩管制嚴格,許彥鈞醫師沒有留下太多照片。圖為許彥鈞2019年首次前往伊拉克摩蘇爾為無國界醫生出任務。 圖/許彥鈞
Q:鄔醫師在3周任務當中,有想過可能會喪命嗎?
鄔:其實沒有,無國界醫生給我們的信心度很高,不管是所有的SOP、環境,還有各種指示跟教學都是。每天也都有開會,會跟我們講今天的戰況,今天什麼事情發生在哪個區域,甚至國際新聞有哪些相關等等。所以不會有那種,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的感覺。而且很多爆炸聲聽久了,也知道大概是什麼武器。
Q:最後,如果有機會讓更多人一起加入無國界醫師、甚至走進加薩。你會想要說什麼?
鄔:親朋好友最常問我的問題,就是為什麼想去、或為什麼要去,我一直覺得很難用文字表達,可是無國界醫師有位趙鈞志醫生講的實在太棒了,我想引用他的話——像我現在服務的醫院、甚至是台灣,少了我一個醫生並不會有任何影響,病患也都可以得到幫忙。可是像我出任務時,全加薩唯一的整形外科醫生就是我,我去與不去,是1跟0的差別。
無國界醫生出任務的地方有非常多衝突、天災、傳染病,或是醫療資源排擠的地方,很多地方的醫療都是在1與0之間,而台灣醫療很發達,醫院跟醫生的密度也很高,所以想鼓勵其他醫生,還有很多地方很需要你們。
許:我認為還是要看自己,出任務確實會有壓力,家人一定會擔心,我並不會想說服人做這件事情,但鄔醫師講得很好,我也有類似感覺,就是在台灣工作,有時就是一直在健保框架下重複一樣的事。但是在那邊就會覺得,沒有你就差很多。我們畢竟比較容易得到醫學上的新知跟技巧,也會帶去教學,你會發現離開之後,他們可以繼續重複你教的事,還蠻有成就感的。
無國界醫生2020在加薩奧達醫院,為在「回歸大遊行」抗議中受傷的病患,提供外科及復健照護。攝於2020年6月3日。 圖/Candida Lobes
Podcast、文字/特約編輯宜蘭、編輯穎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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