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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根廷債台高築,以高消費率和福利主義拉抬的經濟成長,無以為繼,天然資源的豐盛反而成為詛咒。委內瑞拉也是因為太依賴石油,而石油價格近年暴跌;反對派抵制大選,美國又施加經濟制裁,導致通脹如萬馬奔騰,經濟崩潰,百萬人民逃亡異國求生。
二零一四年二月,《紐約時報》專欄作家柯恩(Roger Cohen)在《為我哭,阿根廷》(Cry for Me, Argentina)一文中諷刺當時的南美:「巴西正在變成阿根廷,阿根廷正在變成委內瑞拉,委內瑞拉正在變成非洲的津巴布韋。」他當時承認對巴西和委內瑞拉有點言重了,但如今看他的觀察還挺有先見之明。
七月二十三日,國際貨幣基金會(IMF)預測委內瑞拉的通貨膨脹率在年底時將達到百分之一百萬,儘管該預測遭到學術界的強烈質疑,但不容否認的是委內瑞拉已陷入惡性通貨膨脹的泥沼,並導致整體經濟及社會陷入無法正常運作的狀態。
八月二十九日,阿根廷總統馬克里請求國際貨幣基金會加快發放五百億美元紓困方案以支撐明年的預算;次日,該國中央銀行雖將利率提高至百分之六十,但仍未能有效遏制貨幣比索暴跌,情勢已危及執政三年馬克里改革派政府的可信度。
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斯蒂格利茨曾謂:「一九九零年代,阿根廷被標舉為拉丁美洲的經濟奇蹟,但就和美國一樣,阿根廷的經濟成長是建立在舉債來支持自己的高消費率之上,這樣的高消費不可能長久。」高達一千三百二十億美元的外債終於在二零零一年十二月失控,導致經濟崩盤。百姓對政府高度不信任成為基什內爾崛起的主因,使他得於二零零三年當選總統。他任內因積極追究前軍政府的罪行,實踐轉型正義廣受好評,並使其妻克莉絲蒂娜於二零零七年接任總統。
阿根廷民眾抗議IMF
阿根廷兩度債務違約
二零一四年阿根廷再度倒債,馬克里高舉改革旗幟於二零一五年贏得總統大選,終結左派十二年政權並導致拉美「粉紅浪潮」的消退。但在財政急速惡化、明年可能再度面臨倒債的預期下,今年六月馬克里被迫向國際貨幣基金會求助,並獲得三年期合共五百億美元融資援助。八月底他向IMF要求提早發放美元貸款以便支撐明年預算,外界認為阿根廷的經濟狀況可能比預想的還慘,導致國內民眾與國際投資人希望完全幻滅。
民粹主義令經濟沉淪
牛津大學教授約翰.凱(John Kay)在二零零四年出版的《文化與繁榮》(Culture and Prosperity: The Truth About Markets - Why Some Nations Are Rich but Most Remain Poor)一書中指出:「富國的運轉處於或接近於一個邊界,它代表以現代技術及先進的商業和政治組織所能達到的最高水準。當它們到達那個邊界時,就趨於停留在那兒,但阿根廷是最顯著的例外。」民粹主義是阿根廷轉而「向下沉淪」的始作俑者。民粹主義不僅導致政治不穩定,且往往會迫使政府追求福利主義經濟政策,從而使經濟喪失競爭力。
哈佛大學政治學者James A.Robinson和麻省理工學院經濟學者Daron Acemoglu在二零一二年合著的《國敗論:權力、繁榮與貧窮之源》(Why Nations Fail: The Origins of Power, Prosperity, and Poverty)一書中指出,決定國家成敗最重要的因素是「制度,制度,制度」。該書同時發現,天然資源豐富的國家未必會走上繁盛的康莊大道,反而容易跌入貧苦的陷阱,遭遇「天然資源詛咒」。阿根廷國土面積全球第八且資源豐富,人口不到四千二百萬可謂地廣人稀,但也是典型遭受「天然資源詛咒」的國家。
曾是全球第十大經濟體
二零一四年二月《經濟學人》曾以「阿根廷寓言」為封面,詳述一九一四至二零一四年阿國的「衰敗世紀」。十九世紀下半葉的快速成長使阿根廷到一九一零年已名列全球第十大經濟體,直到一九三零年還敢自誇「上帝是阿根廷人」。但也正因天然資源豐富,人也就懶了。《經濟學人》的舉例易懂且傳神:「阿根廷從未試圖提升其食品的附加值,直到今天其烹調仍以燒烤世界頂級牛肉為主。」
二零一三年三月委內瑞拉總統查韋斯因癌症過世,其指定的接班人馬杜羅當時的競選口號之一雖為「我是查韋斯,我們都是查韋斯」,但查韋斯的個人魅力絕非馬杜羅所能複製。更糟的是,國際油價在二零一四年六月底自每桶一百零五美元半年內急遽下滑至二零一四年底的五十三美元後,又接著在四十天後再度腰斬至二零一五年二月初的二十六美元,導致外匯收入九成五來自於石油出口的委內瑞拉政府收入銳減,諸多查韋斯時期的社會福利政策因此難以為繼。
今年五月二十日委內瑞拉舉行總統大選,包括西班牙前首相薩派特羅、厄瓜多爾前總統科雷亞在內的多個國家和國際組織約二百名國際觀察員見證選舉過程。選前,美國阿默斯特學院(Amherst College)的柯拉雷斯教授認為大選是近年來以和平手段推翻獨裁統治的唯一機會(the only chance in years to break this dicta- torship),因此呼籲不可棄選。然因主要反對派發動抵制,全國選舉委員會公布的投票率僅百分之四十六點一,遠低於二零一三年大選的百分之八十,馬杜羅獲得五百八十二萬多票,支持率為百分之六十七點七,其任期為二零一九年至二零二五年,但反對陣營譴責大選是「獨裁者的加冕典禮」(the coronation of a dicta- tor)。
選舉結果揭曉前,美國副國務卿蘇利文表示美國不會承認結果,加拿大、歐盟及「利馬集團」(Lima Group)的十四個美洲國家紛紛跟進。五月二十一日美國總統特朗普簽署行政令追加經濟制裁,禁止美國公民和在美國常住居民購買任何委內瑞拉國有企業的債權,和以委國石油出口應收賬款作抵押的票據。
通脹百分之一萬三千
馬杜羅上任五年來,委內瑞拉GDP萎縮百分之四十五,貨幣玻利瓦爾(Bolivar)對美元一年貶值百分之九十九,最低薪資相當於月薪二美元。根據該國國民議會財政經濟發展委員會報告:「與去年同期相比,今年四月通脹年增率百分之一萬三千七百七十九。」國際貨幣基金會預測,委內瑞拉今年通脹率將達到惡性通脹(hyperinflation)的水準。難怪拉美國家中,僅古巴、薩爾瓦多和尼加拉瓜三國政府承認委內瑞拉大選結果。
今年五月,委國政府宣布以其國家石油蘊藏量做擔保,發行官方虛擬貨幣稱之為「石油幣」(petro),八月二十日起更發行了新貨幣「主權玻利瓦爾」,但可笑的是,「對抗通脹」的具體做法竟是將所有鈔票「去掉五個零」。馬杜羅個頭雖高大,治國卻是「武大郎玩夜貓子」,能否再玩六年值得懷疑。
委內瑞拉人出走鄰國(圖:法新社)
中國拉美政策危中有機
阿根廷和委內瑞拉不僅是中國在拉美的「戰略夥伴」國家,也是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AIIB)的會員國。阿根廷再度成為IMF的「階下囚」,對中國而言是危機中有轉機。
二零零九年四月阿根廷成為拉美第一個和中國簽署雙邊本幣互換協議的國家,規模為七百億元人民幣(約一百零二億美元)。二零一五年九月十七日,雙方又簽署在阿根廷建立人民幣清算安排的合作備忘錄,次日授權中國工商銀行擔任阿根廷人民幣業務清算行。二零一七年五月中旬馬克里受邀成為北京「帶路論壇」兩位拉美總統之一,應該是他上任以來最風光的政績。同年七月十八日,中國與阿根廷續簽中阿雙邊本幣互換協議,規模仍為七百億元人民幣,協議有效期三年,經雙方同意可以展期。
今年五月二十二日,馬克里在總統府會見中國外長王毅表示,阿方感謝中國在阿國經濟遭遇暫時困難時給予的支持,希望繼續深化阿中全面戰略夥伴關係。更重要的是他「相信阿中加強『一帶一路』合作將為兩國關係深入發展提供新的動力」,說白了就是想借錢。近來中美貿易戰方酣,缺乏美元支撐的阿根廷已開始填補美國出口大豆的差額,因此可能加速人民幣國際化。
至於委內瑞拉,二零一四年中國國家開發銀行的研究曾指出﹕「『中委基金』是『南南合作』的典範。……國家發展銀行放出以能源供應為擔保的貸款,不僅是為了實現政府的政策目標,而且考慮了自身的商業利益。它在盈利和促進中國政府政策執行之間尋求一種平衡。」中國如何在淪為亂邦、危邦的委內瑞拉尋求新的平衡,考驗北京決策階層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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