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南反貪風暴如火如荼，在跨年之際，越南《民智報》報道，新冠疫情期間越南策劃救援包機當中涉及重大貪腐，牽涉部門包括外交系統政府辦公室、外交部領事局、公安部出入境管理局，幾名駐外大使涉案被開除黨籍，令人震驚，背後是結構性的貪腐，讓知識界呼籲，需要制度反貪，才可以根除腐敗。

越南近年反貪大案不絕，卻讓越南知識界批評，有沒可能做到「制度反腐」，這次反貪風暴到底能走多遠呢？

新冠疫情期間的兩個貪腐大案「越亞試劑案」、「救援包機案」仍在延燒。越亞案由二零二二年六月初開始，越南前衛生部部長阮青龍和河內市人民委員會主席朱玉英在這次新冠肺炎快速測試貪污事件中被捕；最近則是常務副總理范平明的助理阮光靈落馬。

救援包機案規模龐大，牽涉面更廣，開除黨籍的官員包括越南駐日本大阪總領事阮紅河、原越南駐俄羅斯大使館官員李進雄、越南駐馬來西亞大使館官員阮黎玉英、原越南駐安哥拉大使館官員武玉明、越南駐馬來西亞大使陳越泰；另外譴責原越南駐印度大使范生洲、越南駐日本福岡總領事武平、越南駐印度大使館官員范如意，警告越南駐馬來西亞大使館官員阮黃靈；再對越共中央委員、外交部黨委書記、外交部長裴青山，以及前越南駐日本大使武鴻南進行紀律處分。

越南公安部表示，新冠疫情期間政府策劃了約二千班救援包機，每一班機貪腐的利潤多達數十億越南盾（十億越南盾約為三萬九千美元），貪腐鏈條更包括公安部、外交部、衛生部、交通運輸部、政府辦公室，目前案件仍在發展當中。

貪污似乎是共產政權永遠的敵人，建國以來中國多次掀起反貪風暴，越南自從前共產黨總書記黎可漂一九九八年上台後，多次修緊反貪污法例，現任黨總書記阮富仲二零一六年更創造「點起火頭」（ ??t lo）一詞，意指反貪的火頭已經點著就不會停，反而會繼續升溫，永不罷休，頗有「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味道，目的是肅清制度內腐朽，獲取對執政權的「合法化」，在阮富仲任內，把反貪上升到黨國存亡的新高度。

亞洲週刊訪談三位越南的知識分子，包括在體制內工作的越南國會常務委員立法研究院研究項目總監裴海添，他是現任杜克大學Fullbright訪問學者，也有出身記者、現任威靈頓維多利亞大學博士研究員阮刻江，還有昆士蘭科技大學國際發展專家阮海鴻博士，他們都對越南這場反貪風暴作出深刻反思，認為根本性解決越南貪污問題仍然任重道遠，越南的貪污是結構性問題，要解決就需要結構性改革。

阮刻江認為事件發生的時間讓民眾意識到，阮富仲長達十年的反腐運動沒有真正解決貪污問題：「總書記阮富仲在二零二一年年初召開的黨大會才公布了委任高級官員的新準則，改善過去領導和監督不足的問題，但僅僅一年，兩個負責控制疫情的官員即出現貪污案件。」

越南結構性貪污

對於黨內高層貪污頻頻被捕，在越南體制裏活躍的裴海添歸因於越南共產黨的政治意願和體制的結構性限制，令連串反貪法例一直很難實施和發揮作用：「值得留意的是，越南政治尋租現象廣泛，植根於各級政府，並成為政治官員維護個人利益和爬上政治階梯的方法，官員被捕也只能帶來短暫的效果。」

總書記阮富仲二零一一年首次當選時成立了一個屬於越南共產黨的反貪污委員會，以執行他的反貪污運動，但當時越南政府已有一個類似的機構，引申黨和政府如何分配角色的問題。阮刻江指出：「當黨負責打擊貪污，就會讓黨鞏固其地位和權力，而不是政府。對希望專業化政府職能的越南來說，試圖讓黨控制政府工作，並不是一件好事。」

過去十年，越南共產黨從黨中央增加地方監督機構，設立了中央級別的反貪污委員會，近年亦成立了省級以下的反貪污機構。阮刻江解釋指越南是東南亞人均政府官員比例最高的國家，令國家有一個龐大的官僚機構，他擔心：「這卻增加了另一層官僚主義，讓情況變得更糟。當你把集中權力延伸至反貪污機構，誰又會監督新反貪污機構呢？」

缺乏由下而上監督機制

長期研究越南國家與社會關係、曾著有《越南草根民主的政治張力》（Political Dynamics of Grassroots Democracy in Vietnam）的阮海鴻則認為，越南貪污問題的結構核心是制度上缺乏互相制衡：「越南沒有獨立的新聞媒體、公民社會、制衡機制和法治，很難打擊貪污，現實證明，即使能夠限制貪污，也很難防止貪污現象。」阮刻江亦認同民眾參與的重要性：「最起碼要讓普通大眾、媒體或各類民間團體機構獲得更多的職責和權力，才能有效監督官僚體系。」他認為沒有民間監督，光是體制內的反貪，是難以持久的。

裴海添續指越南打貪依賴司法機構以外的委員會解?貪腐問題，引申權力鬥爭：「例如法例對舉報人幾乎沒有任何保障，經常受到嚴重騷擾，因此只有少數擁有政治權力的人才會舉報貪污事件，變相令政治權力較少或不受歡迎官員受到針對。」他指越南在執法方面急需改進，亦只有共產黨的領導人才能左右這個方向。

阮刻江也質疑由於越南這次反貪污運動主要是現任總書記阮富仲策劃，對長遠解決貪污問題帶來危機：「我會說越南其他領導層對此並不是特別熱衷。阮富仲現七十七歲，當他退休後，反貪污運動的步伐和強度不會一樣，運動總有一天會停下來。」他預測阮富仲將需要說服其他中央委員會成員下工夫：「我不認為未來的領導層會有強烈的意願繼續這場反貪污運動，他們也許以此鞏固他們的權力，在體制內製造更多權力鬥爭問題。」越南近十年的反貪風暴都是由七十七歲高齡的阮富仲一力支撐，當阮富仲慢慢身體狀況轉差，又或者面對退休的關口，越南反貪能走多遠，也受到懷疑。

樹立執政合法性對越共至關重要，阮青龍與朱玉英被捕恰恰與政策失誤有關。越南和中國一樣，疫情爆發起初嘗試維持清零政策，但Omicron變種病毒的迅速傳播令清零政策以失敗告終，令公眾不滿，對政府的防疫?策有諸多批評。

阮刻江認為他們雙雙下馬也與政策失敗有關：「兩位部長落馬，時機十分契合，政府希望營造出一個印象，就是不是政策有甚麼錯，而是執行政策的官員勾兌牟利的腐敗問題。」

越共處理貪污問題上的定位非常小心，裴海添分析：「在黨內高層進行紀律處分同時，他們也強調這只是部分貪污官員的個人行為，而不是整個體制的問題，以保障黨的地位，顯示開除這些官員會令現有體制更好。」被視為鞏固政權合法性的工具。

越南官員人心惶惶

越南貪污問題深入各政府機關，瑣碎的民生事務，如警察和日常政府服務的貪污現象，並沒有太大改善。在各級官員均面對黨內收緊打貪力度下，阮刻江接觸部分官員後感到對制度裏的一些人來說，反貪運動已過於猛烈：「不少官員心有餘悸，擔心做事萬一有什麼差錯就會被扣上貪污的罪名。很多政府和政黨內部的官員不敢輕舉妄動，既不敢主動提出新議案，也不敢調整近期執行的政策，甚至連購入更多藥品幫助病患都擔心被貼上貪腐的標籤。」

對於越南民眾，民生經濟問題仍為最關心的議題，特別是年輕人，裴海添認為他們對工作機會和物質進步比政治問題的關注度更高：「大部分年輕人仍受教育影響，認為貪污問題是黨國的事，不對政治感興趣。」阮海鴻也認同：「他們認為腐敗是越南的普遍現象，但只要資本主義能夠盛行，他們希望維護越南現有的政治制度。」

回顧長達十年的反貪運動，阮海鴻指高層官員因貪污被捕並不是首次發生，也不會是最後一次。這亦證明黨內高層貪污被捕現已普遍，不會為越南政局穩定帶來影響。裴海添亦說：「越共領導人的最終目標是利用政權穩定和經濟增長作為其合法性的基礎，反貪是實現這目標的一種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