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來覺得境界這種事情非常難對人訴說，卻通過練習古琴，發現境界雖然很難說的精確，卻能一听就懂。我本不擅音律，卻能獲得這種經驗，來自古琴老師陳欽怡博士對我的細心指導。欽怡老師是梅庵琴派第五代傳人，師從吳宗漢先生弟子王海燕教授學習梅庵琴曲，她說古琴不是樂器，而是道器，反而有效克服我對古琴的畏懼心理，更讓我發現古琴聲中自有細微的變化，人能被琴聲引導到一種有如冥想的空間，隨著琴音或快或慢或頓或歇或重或輕或泛或綽，甚至注與撞，再加上吟唱，這些變常無窮的發展，心靈豈會無動於衷？往往一曲彈罷，人有如從蓬萊仙島神遊一圈回來，身心被洗滌得清澈無比。

我曾發現古琴要合奏很困難，不禁疑惑問欽怡老師到底為什麼？欽怡老師回答：「古琴是種很個性化發展的音樂，因此彈琴首先無法取悅別人，而只能取悅自己。」她曾舉這個有趣的例子跟我說：「人家誤認陶淵明不懂音樂，卻老是備有一張古琴，琴上沒有弦，每逢朋友相聚，他就撫著琴，對著琴說：『只要領會琴中的樂趣，又何需在琴上奏出感人肺腑的音樂呢？』你只要練習〈秋風詞〉這首古琴曲，就會知道「但識琴中趣，何勞弦上音」這種潤物細無聲的意境。」後來我幾度練習，的確發現這種意境的存在，並體會到真有「大音希聲」，只有不迎合他人的喜好來彈琴，才能明白「琴到無人聽時工」的道理。

復教授學習古琴圖| 陳復教授臉書

欽怡老師在上海音樂學院讀博士，專攻中國傳統音樂理論研究，在中國音樂學院讀碩士期間，專攻中國傳統民間音樂有關漢族民歌的理論研究與田野調查，由於她造詣深厚，使得我們常能聊在一塊兒，譬如我很關注心理治療的議題，她就會跟我說：「古琴能治療人的心病，因為琴聲本身的淳厚淡泊，能使人的心靈平和安靜，全身舒暢放鬆。」她舉歐陽修在〈送楊寘序〉中說：「予嘗有幽憂之疾，退而閒居，不能治也。既而學琴於友人孫道滋，受宮聲數引，久而樂之，不知疾之在其體也。」歐陽修的知交楊寘不得志，被派至偏遠地區當一名小官，心中鬱鬱寡歡，歐陽修就拿自身的經歷告訴楊寘彈琴可排除鬱悶與悲憤的道理。

在全球環境巨變且兩岸波濤難平的此際，師從陳欽怡老師學古琴，確實我對自家生命產生療癒的效果，不僅個人不再抑鬱難平，大有獨行其道卻自得其樂的心曠神怡，更重要者，我過去長時間讀書與寫作，沒有調整身體與時間的中間機制，古琴卻補上這失落的環節。欽怡老師跟我說：「琴和心一樣敏感，當你心有所思，可藉古琴來表露心境。古琴是映照內心的鏡子，藉著琴音的傳達與彈琴的姿態，你的性情與喜好都能表露無遺。」我讀明朝心學家李贄寫〈琴賦〉：「琴者，心也；琴者，吟也，所以吟其心也。」深覺講得就是這個道理。欽怡老師溫婉而清晰的引領，使得我通過古琴，竟跟自身的文化集體潛意識重新相會。  

編輯：張辰審核：孔戴戴曲龍龍 

人間福報西元2020年8月24日A11家庭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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