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亞洲首富印度人高塔姆．阿達尼（Gautam Adani）在他的家鄉可謂無所不在：從路邊廣告牌，到他經營的機場和碼頭，再到媒體和國防公司，通通都印滿了阿達尼的名字。背後的原因十分誇張，在這個剛超越英國、躋身世界第五大經濟體的人口大國中，阿達尼的商業帝國據《印度經濟時報》稱：「在二零二二年，七家阿達尼公司貢獻了印度市值增長的百分之七十九。」阿達尼的成功是基於印度人對環境的強大適應能力，不論是烏戰或是新冠疫情，阿達尼都成功轉危為機，在過去兩年間，他的個人財富暴增了十一點四倍，成為史上財富增速最快的商業傳奇人物之一。

但就在阿達尼的超凡成績更廣泛地被人們傳頌之前，一家在美國紐約市只有九名員工、營運不到五年的「做空機構」興登堡研究公司（Hindenburg Research）就在一月二十四日發表了一份震驚全球的報告，題為《阿達尼集團：世界第三大富豪如何實施公司歷史上最大的騙局》。這份百餘頁的報告稱，興登堡研究公司在審視了數千份報告、進行數十個採訪以及到六個國家考察後發現，「阿達尼集團過去幾十年一直在進行著厚顏無恥的股票操縱、財務詐騙，其行為堪稱史上最大騙局」，並指「七家上市公司未來股價有高達百分之八十五的潛在下跌空間」、「阿達尼集團肆無忌憚地實施了約二千一百八十億美元的會計欺詐」以及「阿達尼家族涉及重大賄賂和逃稅案件」。

興登堡研究公司（Hindenburg Research）

這不是興登堡研究公司第一次對國際大企業發出這種指控，作為一家做空機構，其創辦人稱「揭發人為災難」為公司的主要業務，而「興登堡」的名字也是以史上大型飛船爆炸事件命名，就連世界前首富馬斯克的推特公司（Twitter Inc.）以及特斯拉公司（Tesla Inc.）都被它提出過同類的指控，只不過該筆交易沒有非常成功。但是，興登堡研究公司在二零二零年曾以同樣手法揭發美國的尼古拉公司（Nikola Corporation）實驗數據做假，使其股票大跌八成，而尼古拉公司的創辦人就在去年十月被法院判為有罪，近日在美國商界受到重視。因此，當興登堡這份針對印度大亨阿達尼的報告一出現的時候，馬上吸引市場關注，很多美國的做空機構立即做空阿達尼集團的股票。至截稿的二月八日以前，已造成阿達尼集團約一千二百億美元的損失（即集團的一半市值），以及使到阿達尼的身家暴跌六百億美元，造成印度史上一場規模不小的股災，也演變成針對政府的街頭示威。

阿達尼集團對興登堡研究公司的指控全盤否認，很快就發出了逾四百頁的報告反駁，並稱「興登堡的報告有大量選擇性錯誤資訊與陳腐、毫無根據和不足為信的指控惡意結合」、「這不僅僅是對任何特定公司的毫無根據的攻擊，而且是對印度、印度機構的獨立性、誠信和品質，以及印度增長故事和雄心的蓄意攻擊」，但是卻被外媒指是在「操弄民族主義情緒」，背後暗指阿達尼是印度總理莫迪長達二十年的金主。不過，確實也是有很多印度人和印度的支持者選擇了在這個時候站出來支持阿達尼集團，包括印度最大的人壽保險公司事發後向阿達尼的旗艦部門投入高達三千億美元的合作計劃，阿布扎比的投資公司也立即買了市值達四億美元的阿達尼集團股份。

西方資本聯合圍剿

之所以會引起這樣的反彈，是因為這次外資做空的整個陣勢十分團結強大。除了有《時代》雜誌、《紐約時報》、《金融時報》等傳傳媒為興登堡的報告背書以外，連標準普爾（S&P）也降低了阿達尼部分上市公司的評級，甚至花旗銀行、瑞士信貸和英國渣打銀行已停止為阿達尼集團旗下公司發行的美元債券提供貸款。然後又傳出多家跨國公司包括寶潔、億滋、維薩、李維斯、帝亞吉歐、亞馬遜、蘋果、H&M和斯凱奇在內的十多家公司都提出要在印度擴張和買下印度的主營業務，這更讓印度的媒體猜測到底整件事件是否已經演變成一場外資對印度的「大收割」。

莫迪經濟模式的重創

出現這樣的猜測，不外乎是因為阿達尼快速累積了巨量財富，這也觸及了當下西方最敏感的話題：俄羅斯。印度沒有跟隨西方集團制裁俄羅斯，因此購買便宜的俄羅斯油氣再加工轉售給歐洲國家，就成為了印度自烏戰以來一條很重要的生財之路。今年一月，印度比去年同期多進口了三十三倍的俄國石油，超越中國成為世界上最大的俄油進口國。阿達尼雖然沒有加工廠，但是其控制的碼頭、物流、轉口貿易等公司都在這個環節裏同樣加入到轉售俄油行列之中。包括阿達尼港口公司和天然氣公司GAIL剛簽了長期的合作協議，其中就是俄國天然氣的一個轉口站。因控制三分之一國內煤炭出口而有「印度煤王」之稱的阿達尼，亦因國際能源價格上升了八倍而賺盡西方人的錢，所以印度有部分人相信這次「興登堡事件」是一次來自西方資本的針對性報復，並且要透過阿達尼對莫迪的「古吉拉特邦模式」作出攻擊（阿達尼與莫迪二人二十年來在古吉拉特邦利用大量政府補貼，為阿達尼的公司承建的基建項目提供資金，被視為莫迪經濟成就的表現）。 

 

印度的投資分析師和媒體人Basant Maheshwari就提出，正是因為印度在制裁俄羅斯問題上不就範，並且將會成為二十國集團的輪替主席（G20），而美國也正好提出要「協助」印度的能源問題，加上近日印度又破天荒地與阿聯酋達成了一筆用雙方本幣結算的石油交易，因此猜測整場美資做空運動就是在這樣的一個背景底下出現。

另一個切實的說法，就是指做空運動其實是針對莫迪政府的攻擊。阿達尼早在二零零三年就認識當時在古吉拉特邦當行政長官的莫迪，而且當時莫迪因為一場大規模暴力事件的發生而失去了當地商會的支持，阿達尼為了支持莫迪，成立了新的商會帶領人們支持莫迪，出錢出力，成為莫迪的強大金主。而莫迪在當時開始就給了阿達尼集團諸多的好處：在土地方面，莫迪將大量國有土地以每平方米一美元的價格出租給阿達尼集團，隨後阿達尼又以每平方米十一美元的價格出租給其他企業或工廠；在港口方面，莫迪訪問中國期間把光伏產業園、天然氣領域投資，以及與廣州港建立「姊妹港口」等協議送給阿達尼；在能源方面，阿達尼和澳洲的七十億美元煤炭開採協定是莫迪幫他爭取的，後來印度修改了經濟特區法後，阿達尼又獲得七千萬美元的稅務豁免，莫迪當上總理後，阿達尼集團又獲得了六十億美元的光伏開發計劃競標；在外國投資方面，包括印日高鐵建設、孟加拉火電廠等項目都是莫迪政府給阿達尼的……等等。

最近，阿達尼獲得了以色列北部海法港的經營權，一月三十一日阿達尼還在社交媒體上發布了一張他和以色列總理內塔尼亞胡握手的合照宣布了這一訊息。可以說，從莫迪爭取國內民意支持的角度來看，阿達尼集團的成功就是莫迪政府的一面「活生生的招牌」，而莫迪亦在二月一日公布的財政預算中宣布再建五十個機場和一百個新的基建項目，直接使阿達尼航空獲益，兩人的互動清晰可見，《印度經濟時報》稱：這份財政預算感覺就是為阿達尼專門量身定做的一份扶持方案。

因此，在這場股災之中，也有很多人趁機反對莫迪。《印度快報》質問：「數百萬印度人可能陷入困境，那些為女兒的婚禮投資印度人壽保險公司的人，那些把錢存到印度國家銀行的人，都因為圍繞這個騙局、圍繞莫迪的親密朋友阿達尼的指控而感到擔憂。莫迪，告訴我們為什麼？為什麼沒有對阿達尼採取行動？」

二月六日，印度主要反對黨國大黨的上千名示威者舉行抗議，要求對阿達尼涉嫌欺詐和股價操縱指控進行調查。在印度首都新德里，抗議人士向空中投擲假鈔並高喊口號，甚至有人燒毀了一個貼有莫迪和阿達尼照片的手提箱。來自國大黨的議員Jairam Ramesh則發表聲明，在針對阿達尼集團的指控聲中，莫迪政府一直保持沉默，這看起來很像串通好的。這一切都從印度的內部向莫迪提出最強烈質疑，在這場阿達尼風波中，已經可以看到二零二四年印度大選的影子，體現了印度地緣政治立場的巨大代價。

高塔姆．阿達尼小檔案

Gautam Adani，1962年出生於印度古吉拉特邦，他在種姓制度中是比「賤民階級」（首陀羅，??dra）更低等的「野蠻人」（達利特人，Dalita），他曾是亞洲首富（2022年2月—2023年1月）。他於1988年創立的阿達尼集團以及旗下七家主要上市公司的業務包括港口管理、發電、再生能源和礦業等，市值曾超過2000億美元。阿達尼考入古吉拉特邦大學後第二年主動輟學，到孟買成為鑽石分揀工，隨後做起了鑽石貿易，後來與哥哥從事轉口貿易。1990年代初，印度被IMF要求「經濟私有化」，阿達尼趁機買下港口土地，做起了運輸。2003年，阿達尼結識了家鄉的行政長官，也就是現今的印度總理莫迪，二人開始眾多政商合作與合資計劃，成功案例被譽為「古吉拉特邦模式」。阿達尼一直是莫迪背後的大金主，他的財富增長速度是史上最快之一，2020年初他僅有65億美元，但到了2022年9月，以1556億美元身家躥升至福布斯全球富豪榜的第二位，但在「興登堡事件」後身家暴跌600億美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