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洲週刊

專訪現代水墨畫之父 劉國松先鋒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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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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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國松:強調藝術家要像科學家,多做實驗

新加坡國家美術館匯集劉國松的作品及文獻,召開大型回顧展「劉國松:實驗悟道」。他一生秉持先鋒的實驗精神,致力於拓展當代水墨畫技法與題材的邊界。 


素有「現代水墨畫之父」稱譽的劉國松剛剛度過了九十一歲生日,即迎來哈佛大學「中國藝術實驗室」(Chinese Art Media Lab,簡稱CAMLab HARVARD)為其製作的首部傳記電影《奔月》(To The Moon)以及新加坡國家美術館主辦的為期近一年大型回顧展「劉國松:實驗悟道」;配合展出美術館同時出版其個人文獻與作品集,可謂三喜臨門、碩果累累。

劉國松形容,這是其至目前為止在東南亞地區最具規模及滿意的一次回顧展,展品涵蓋七十年來的各時期代表作及手稿出版等文獻,共分為四部分展出,以各階段的作品題名,第一部分《墨象之舞》展示了以狂草書法為靈感創作的抽象作品及對紙張材料的實驗探索;《地球何許》呈現劉國松一九六零年代末至一九七零年代初的系列「太空畫」作品,觀眾可以看到劉國松如何以山水畫的水墨造境拓展至多元的宇宙景觀;在《不知仙源何處》的一九七零至一九八零年代作品,展示了劉國松以水拓法、紙拓法和漬墨法等創作的作品。最後一個部分《水枕能令山俯仰》中,展出一九八零年代至今劉國松重返中國大陸各地遊歷創作的作品,穿梭的白線遍布畫面,層山疊巒的全景布局與中國北宋山水畫蒼穹氣勢相呼應。以下為亞洲週刊在新加坡國家美術館與劉國松專訪:

為何本次新加坡國家美術館為您主辦的東南亞大型回顧展以《實驗悟道》題名?

過去中國畫的教學都是臨摹古人,甚至還需要臨摹老師的作品。因此,我提出了「試驗教學」。我在香港中文大學任系主任,就把中國畫的課程改成實驗創作,因為藝術家與科學家沒有兩樣,都是人類文明史的創作者。物質文明是科學家創造出來的,精神文明卻由藝術家創造出來。我們不能小看自己。科學家之所以成為科學家,是因為他先有一個新的思想,他要證明他這個新的思想是對的,那怎麼證明呢?就是到實驗室去做實驗,實驗成功了,他就有所發明,因他有所發明才被稱為科學家。

畫家也一樣。畫家也要先有一個新的思想,要把這個新的思想落實在畫面上;但是用過去舊有、傳統的技法,沒有辦法把它落實在畫面上怎麼辦?就得要做實驗!通過實驗把自己新的創造、新的想法落實在畫面上。試驗到最後,你真的把你新的思想落實在畫面上了,那你就有所創造,那你有所創造才是畫家,沒有創造是什麼畫家呢?

這次的展覽就是為了呈現我的這種實驗創作的精神。經過實驗之後,我所悟出的藝術道理結論是:藝術最主要是要創造,是要發展,不是重複!這個展覽就是把我的整個中心思想呈現出來。

您在香港中文大學出任藝術系主任期間,與當時的中大訪問學者、諾貝爾物理學獎得主楊振寧時有過從往來,可否談一談這段藝術家與科學家的因緣互動?

當時楊振寧到中文大學來做訪問,他說很喜歡我的畫。我倆就認識了,之後就經常往來,而且我們兩人同住在一棟宿舍大樓裏,我住在八樓,他住在四樓。我們兩人真正的結識是因為他請我到他的宿舍裏一起吃早飯,然後聊天,後來就變成了好朋友。

他也認為藝術需要創造!楊振寧得諾貝爾獎,就是因為他有新的想法,有新的感受,他有所創造。他看我的畫是和傳統不一樣,而且有創造,把中國的水墨畫發揚。他覺得我們兩個人走的是同一條道路。

這一次您把碩果累累的創作帶到東南亞,新加坡國家美術館為您主辦了您個人在東南亞地區最大型的一次回顧展,您有何感想?

我非常的感動,因為在過去這幾十年的展覽中,新加坡國家美術館的這次展覽是我目前最滿意、最高興的一個個展。尤其是除了展出我的繪畫之外,還展出了我過去的一些文獻。而且這些文獻展出得很仔細,有很多事情我都記不得了,他們都展現了出來,所以我非常地感動、非常地開心。而且,美術館給我的展期還將近一年的時間,這也是過去從來沒有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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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國松的《金磚五國》:藝術與時代脈搏相連(圖:NATIONAL GALLERY SINGAPORE)

您總是嘗試走在前端扮演著先鋒隊,可否給我們談一談您勇於突破、勇於創新的這種堅持精神?

我從事西方的現代藝術研究,因此我也畫過一段油畫,西方藝術的整個發展給我很大的一個啟示。我感悟到中國畫一直停留在文人畫的那個階段,而且文人畫越走越窄。因為我們知道過去的中國畫陰陽頓挫的筆法變化很多,但是文人畫發展到最後,你不用中鋒你就畫不出好畫來,把整個中國繪畫走到死胡同裏,完全要沒落了。所以,我覺得一定要革命了。那個時候我提出要革中鋒的命、要革筆的命,就是要把中國畫起死回生。我希望能夠令東方的水墨畫迎頭趕上西方,甚至超越西方。因為那個時候我也看到西方的油畫已經走到無路可走的一個現象了,油畫家也就沒辦法再畫下去,結果就搞裝置藝術出來了,顯露出牆上藝術的沒落。我們中國的東方水墨畫與西方油畫之間有很大的不同。中國畫流暢性的表現還沒有發揮到極致,所以我覺得我們東方水墨畫的發展領域還廣的不得了,還需要我們加緊的開發。因此,將來東方的水墨畫會變成國際性的繪畫。

在此次回顧展,我們看到一件吳冠中於數十年前贈送予您的巨幅畫作,據知您與吳冠中一見如故、對水墨革命的理念一致,又同時與香港及新加坡有深厚的藝緣。請談談您與吳冠中的交情?

這個很有意思。一九八一年,北京中國畫研究院成立,邀請我去北京參加中國畫研究院的正式成立大會,而且還希望我帶兩張畫去參加展覽。去北京之前,我在香港曾經看過一本吳冠中的畫冊,裏面全是油畫,但是在他的油畫裏面,你看得出來他有中西合璧的願望。他很多油畫一看就是中國人畫的。所以我到了北京時,我向接待人員說,有一個人我想見。他們問,什麼人?我說,吳冠中。他們就覺得很奇怪,因為那個時候他們認為吳冠中是油畫家,他還沒有畫水墨畫。中國畫研究院成立他根本就沒有參加。我在那個會上看到了很多的前輩老畫家、中國傳統的老畫家,但是沒有看到吳冠中。我就想見吳冠中,跟他談一談中西合璧的這種觀念。

後來他們在第二天就給我準備了一輛車,把我送到吳冠中住的地方。結果去了之後,吳冠中就在住處等著我。他帶我到他的房間,一個四合院的東廂房。那個東廂房很窄,窗子前面就擺了一張書桌,書桌前面放了長凳子,後面這邊是兩個床,中間的空間沒有多大。跟吳冠中聊了半天,我就問他,我可不可以去參觀一下你的畫室?他說,我沒有畫室。哎呀!我說:這麼一個大畫家沒有畫室?那你在哪裏畫呢?他說,我就在這裏畫。他就從床的後面一抽,抽出一張板子,把那個板子在兩張床中間一架,他說,我就在這裏畫。我一看眼淚都要流出來。我說這麼偉大的畫家怎麼就給一個小房間,而且還沒有畫室,就在那個小房間畫畫。當時我感覺真的很難過。從此以後,我們兩個人就變成好朋友。我在《文星》雜誌,就寫了一萬字的專文介紹他。而且把他的照片登在封面上,裏面都用彩色版介紹他的畫。可以說當時在海外,第一個介紹吳冠中的文章是我寫的,我就在這文章裏面特別介紹他偉大的研究和成就。

後來,香港藝術館給他辦最後一個個展時,他的身體已經不行了,醫生不讓他到香港來開幕。結果吳冠中就要求我代表他去主持他香港個展的開幕式,所以說兩個人是好朋友。這次的展覽裏有一張畫是他先行送給我的,但是我還沒來得及送我的畫給他,他已經過世了,很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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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加坡國家美術館,呈現劉國松東南亞大型回顧展(圖︰劉慶倫)

您的代表作《日月浮沉》被大英博物館收藏,請談談這件作品的意義?

當時大英博物館在我倫敦的個展收藏了那張畫。我很高興,因為得到博物館承認我的創作成果。

我發展太空畫之後,我也畫了太陽、月亮這些題材。《日月浮沉》這幅畫,你說它是太陽,它又不是太陽;你說它是月亮,它又不是月亮。但是它又可能是月亮也可能是太陽,我之所以講浮沉,是因為有這麼一個圓,它在我的筆觸的後面,這個算是浮沉吧?它是上去還是下來?是升來還是落下?這是一種想像,簡單說好玩就是了。所以,我覺得畫家,你要把畫畫當成一個好玩的事情的話,絕對就不會墨守成規了。

縱橫藝壇七十載,您環遊全球,參訪過世界各地主要美術館,又萬里跋涉攀上珠穆朗瑪峰汲取創作靈感,可謂讀萬卷畫、行萬里路。請談談您的心路歷程。

這個很有意思。當年洛克菲勒基金會給我一個環球旅行的獎金,我旅行到(歐洲)大陸去看有名的雪山、到瑞士去看雪山。因為我從來沒有看到過雪山,沒有看過台灣下雪,在美國看到的雪也都是城市裏的雪。結果我到了瑞士看到雪山之後,非常的感動,雪山真美啊!回返之後,就一直想畫雪山。也曾在早期試著畫過,但是畫得並不是太滿意。

一九八零年,中國西藏大學請我去講學,我向他們要求希望能夠安排我去看珠穆朗瑪峰。結果,兩個月沒有回信,我就想他們一定不肯。結果有一天忽然收到回信說是願意送我到珠穆朗瑪峰去看,之前久未回覆是顧慮我的身體健康,後來經過西藏美協主席解說才免去大家的疑慮;我因此成行。去的時候他們告訴我說,你到了珠穆朗瑪峰極地,千萬不要高興地跳,你要跳就會昏倒,要坐著不動。我就坐著看雪山,那雲彩一來,白的雪山山頭變成黑的,變化真大!我那時才真正體會到什麼叫作忘我的境界,完全看迷了。陪我們上去的兩個西藏青年畫家,就來問我,老師,我們是不是該下山了?他本來是半個小時就叫我下山,結果,居然看了差不多兩個多小時,完全忘我了。此後我的一隻耳朵因此就有耳聰了。回去以後我就開始了畫雪山。

我們意識到當代藝術的創作領域似乎越來越廣,甚至加入了AI人工智能的參與。總結您過去的經驗,您覺得東方的水墨藝術往後還能怎麼走?

我的年紀太大了,但是因為現在有一些科學方面的技術,年輕的畫家可以把它運用在水墨畫上來,我覺得這個是非常好的一個可能。那麼,將來水墨畫會發展到一個什麼樣的領域,我現在都沒辦法想像。但是,水墨畫變成一個國際性的繪畫,這是已經完全沒有問題了。將來可能全世界的畫家都一起來畫水墨畫,這是將來可能的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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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覽一景:劉國松基金會捐獻二十件原作永久典藏(圖︰ HARMONI SOKA ART AND CULTURE)

甚麼信念使到您年高九十以後,仍然堅持定量的工作效率以及永不妥協的尋求突破?

藝術都是由於思想的想像而發展,可能心裏先有一種想法,然後把它發展出來,這個是非常重要的。我現在因為看到有的學校還在那裏臨摹,我覺得有一點遺憾。現在新的水墨畫課程已經不光是我在香港中文大學提出來的了,眼前很多大學已有當代水墨畫課程。所以,我想將來的發展會很好,守舊的慢慢會淘汰掉。 

(文字整理:何佩櫻、鍾驪)

 

 亞洲週刊  2023年39期 2023/9/25-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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