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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2/5
韋政通（1927.12——2018.8.5）江蘇鎮江人。臺灣知名學者，哲學家、政治家，曾任大學教授，臺灣思想社團澄社發起人之一。韋政通出版過30多種哲學、思想、文化類學術專著。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初，韋政通在臺灣推出近百萬字的《中國思想史》，受到海峽兩岸哲學界廣泛關注。2018年8月5日，韋政通先生在臺北家中去世，享年92歲。
（短暫休息，先生拿出照片）
先生 ：裡面有沒有你們認識的？這是柳恒，這是陳晨，都是王老師的學生，他們去年到台大來做交換生，就在這兒照的。他們今年都畢業了。
你們深大國學研究所的創辦人湯一介，我去北大講學，他在介紹我。湯一介，就是景海峰老師的老師，最近去世了，景海峰就繼承了湯一介的事業。我到北大去了六次。
現在跟你們聊一聊這兩本書。我一輩子沒有看過這樣的書（指《人類大歷史》），它就是從地球形成……當然，前面幾千萬年都是很簡單，因為我們不知道，現在瞭解的都很少。這本書真正從什麼時候開始比較有價值的呢？就是農業革命。農業革命在12000年前，所以看到這個書以後啊，你就想到我們中國的歷史在人類的歷史裡面還是個小弟，人家的歷史比我們的長得太多了，你知道吧？你像我們現在中國人的歷史，號稱五千年，其實我們真正比較能瞭解的就是從商朝開始，為什麼對商朝比較瞭解？因為有甲骨文，靠甲骨文我們能知道一點商朝的情況，那才是真實的歷史，三千多年。但是你要知道，阿拉伯——就是現在新成立的伊斯蘭國那個地區五千年前已經有大帝國，非常有力量的大帝國。所以我們中國這個文明在人類的歷史裡面還是個小弟。印度也很久。中國很特殊的一點就是中國從商朝開始，3700年來，我們世世代代的漢語沒有變過，我們中國人雖然偶然被人家統治，但是我們的歷史始終延續下來。南北朝300年，很多野蠻民族到中國來，中國的北方叫北朝啦，北朝都是野蠻人統治的，但是這些野蠻人被中國人打出去以後，中國的歷史繼續發展。被蒙古人統治將近100年，做蒙古人的奴隸，但是蒙古也被中國人消滅掉了。後來又被滿清……現在電視裡很多都是講滿清的，因為滿清最近，所以很多滿清的故事很好玩。滿清有260年，但是滿清人最後也化在我們中國文明裡面，現在還有很多滿人的後代，像剛才看到的北京大學的王守常，他就是個旗人，如果滿清沒有垮臺的話，他就是王爺。臺灣還有很多旗人，最近大陸國家領導人的太太在APEC會議上穿旗袍，旗袍旗袍，是旗人之袍，是滿族人的服裝。中國典型的漢裝你知道是什麼嗎？大陸國家領導人這一次送給那些領袖的是唐裝，真正的漢裝是現在和尚、尼姑穿的服裝，現在不流行了。你要瞭解中國的歷史是很短的，但是中國的歷史沒有中斷，所有外面的侵略者都化在中國文化裡面了，所以我們中國人同化的能力很強，因為我們的文明比它高，所以它進來啊……第一個遇到高級的文明進來時佛教，東漢的時候，恰好兩千年前。中國人遇到很大的麻煩，結果佛教在中國很普遍。在我那個年代，像我母親什麼的都是信佛教的，佛教像中國的國教，它普及到這樣的地步。
現在臺灣夜市佛教的力量最大，你們有機會一定要到佛光山去看一看。
英傑 ：那為什麼太虛大師當時覺得佛教沒落了呢？
先生 ：所有的宗教都在沒落，不只佛教。一般來講，宗教還是迷信的成分很重，近代時髦的文明是科學，科學發達以後，慢慢宗教的力量就下去了。所以你看了這個書以後啊，對人的腦袋訓練很好，都是問題，每一個時代面臨的人的問題在哪裡……這個書裡面講的，佛教、基督教、回教、儒教、道教都是人類想像、虛構出來的。現在的人崇拜的是什麼？就是科學樣樣都可以驗證，我才相信。但是我們古老的文明都是虛構的東西，想像的東西，哪有上帝啊？上帝是人想像的嘛。但是那麼多人相信上帝，這是個信仰問題。你說“信仰”，說“迷信”也可以。現代的人，越來越多的人不相信上帝，就是受科學的影響。所以這本書的可貴在哪裡？就是有最新的知識。什麼東西是最新的知識？一個是腦神經的科學，我也看了基本腦神經方面的比較通俗的作品，如果是專家的作品，我們看不懂，但是有科普。腦神經科學，是近半個世紀以來才發展出來的，它解決什麼問題？就是我們人的所有活動，就是我們以前都相信人的身體裡面有靈魂，這是個迷信，靈魂不能證明的。佛教還相信輪回，你作惡多端，將來會下地獄；你如果行善的話，會上天堂，這個都是一種迷信，現代的人不信這一套，你知道吧？所以宗教當然會衰落。腦科學，這是現在的人普通的生活的常識，要有一點。將來，腦科學可能挑戰我們所有的文明，為什麼我們人會犯過？為什麼我們人怎麼學習也學習不好？為什麼人類一直有戰爭、暴力？以前都是用宗教的解釋，用道德的解釋，那是想像的。現在腦神經科學裡面說就是我們腦子的問題，都在腦子裡面可以找到答案。你為什麼會犯罪？腦子裡面有答案。為什麼你永遠都在犯過？腦子裡面有答案。現在就追求這個東西，你知道吧？
腦科學研究比較麻煩，因為我們的腦科學用的是其它動物來解剖，不能用人來解剖，我們人死掉以後才來解剖，用活人來解剖。那是犯法的，不允許的。所以腦科學很難進步，因為我們看到的都是死人的腦袋，看不到活人的腦袋，但是它慢慢有點進步。
還有另外一個就是基因。我現在正在看一本基因的書，哎呀真是長我們的見識啦，因為我們人類過去都沒有這樣的知識。你知道我們人類身上有多少細胞嗎？10兆。這當然不是很正確的答案，就是到目前為止，人怎麼會在活動，都是靠細胞的能力。每一個細胞裡面都有一個基因，基因在人類演化的歷史裡面，幾百萬年、幾千萬年、幾十億年前，生命的開始，我們叫做基因。宗教裡面說是上帝創造的，那是個迷信，根本就沒有上帝嘛。上帝創造萬物，過去的人是這樣解答的，現在可以在基因裡面找到生命的起源。
動物也有基因，植物也有基因，哪怕一個螞蟻也是有基因，不然它不能動；植物有基因，它會生長。所以基因跟我們常識差別很大，我們現在就面臨基因的知識的衝擊。基因可以解釋你為什麼長得高一點，為什麼長得矮一點，為什麼他是啞巴，為什麼他是瘸子，所有人的現象都由基因上找答案，現在的生物科學就是在無數的基因裡面去找，所以在實驗室裡每天在找，譬如我們現在已經找到有一種基因如果在你身體裡面產生就會長癌症，但是癌症不是一個基因決定的，它又很多基因決定的，慢慢找，你如果能夠找出來，就可以得諾貝爾獎。科學家一天到晚就在實驗室裡找這些東西，將來把基因的根源找到了，就可以想辦法把很多病治好，癌症也可以治，失智症也可以治，等你們老年的時候，活到我這個年紀，很多人活一百幾十歲沒有問題，人越來越長壽。
為什麼我講這個話？譬如我66年前離開大陸的時候，那個時候大陸的平均壽命是多少？只有38歲。大部分的嬰兒都會死掉，因為那個時候中國消毒的知識都還沒有，孩子容易死，孕婦也容易死，為什麼？消毒不好，那就很危險。為什麼那時候人生很多孩子？因為生了孩子大部分都會死掉，長不大，所以都要生很多孩子。現在沒有了，現在的孩子從小就打針，各種的防預針一年一年打下去，那些病都沒有了。譬如以前的人都有天花，是會死人的，現在因為找到天花疫苗，孩子不會有天花了。以前中國老年人有很多麻子，就是天花嘛，天花就是滿臉的泡泡，如果你衛生條件差的話，將來就爛得一塊一塊的。所以現在嬰兒的死亡率很低很低，孕婦也不會死，都有辦法。你不能生產，可以剖腹，以前哪有的？所以如果以前生產的工具不好，或者因為孩子肥大，孕婦就死亡，現在不會，只要事前知道，剖腹就安全。所以現在的人慢慢就長壽，現在臺灣女性平均壽命大概是82歲，男性平均壽命大概是77歲。你看，半個多世紀就增加了一倍多，再半個世紀，等到你們長到我這個年紀的時候，可能很多人100多歲，不稀奇。
當然你治掉舊的毛病，會有很多新的毛病產生，病毒很厲害。比如現在非洲的埃博拉，那個病毒就不能救，你中了那個病毒以後就只能死，現在還沒有疫苗，大概明年可以生產疫苗，有了疫苗，就不會死。所以人永遠會有很多毛病，任何一種細菌會有一種抗體，藥吃久了就沒有效了。所以任何一個人，假如你們爸爸媽媽將來年紀大了，任何藥都不要常吃，常吃沒有用，因為細菌產生抗體以後，藥就白吃了。你看我，我這十年，我愛人去世以後，我什麼藥都不吃了。一個人，活了這麼大年紀，什麼藥都沒有，什麼病也沒有！我年輕的時候很多病，你看我《理想的火焰》那篇文章就可以知道，非常窮困。臺灣五六十年前非常落後，衛生條件也差，肚子都吃不飽，我生很多很多毛病，包括肺結核都有過，但是現在沒有了。原來我生肺病的時候自己都不知道，後來因為進到學校當老師，它有工保，醫生說：“你有過肺病。”我說我不知道啊，現在都鈣化了。如果你的免疫能力不夠，肺病是會死人的，我的遺傳很好，能夠抵抗那些東西。什麼胃下垂、胃潰瘍，年輕的時候很多種的病，現在我什麼病都沒有！所以活得愉快的原因在這兒。越想越痛快，怎麼活得這麼好？我自己也沒想到活得這麼好，什麼原因？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我的腦子一直在動。就是你要動腦子，除了運動，飲食也要簡單，吃非常非常簡單的東西，你知道吧？所以大陸的老師到我家來都不相信我的生活，都問你：你一個人吃飯怎麼辦？因為我們過去傳統的觀念是錯誤的，好像吃飯很麻煩，還要買菜，還要炒菜，還要做飯。沒有那麼麻煩的啦，其實人可以生活得很簡單，簡單，反而健康。你說我怎麼辦？你看，早餐都是現成的，就是泡奶粉，牛奶，一個雞蛋，一個麵包或者是一個饅頭，然後再加一隻香蕉，都是現成的，很容易準備的。電鍋裡面煮蛋、蒸蛋都可以，很方便，早餐就這麼簡單。中午不吃，我愛人去世以後，11年，我中午就不吃了。為什麼？就是我愛人病在床上六年，我照顧她，沒有離開過這個家。到了最後，日夜都很麻煩。我愛人去世的時候，正是SARS流行的時候，非常危險。所以我啊，就被折磨得……體重降了8公斤。我愛人去世以後，我去看一個比較熟的醫生，他說，你呀，瘦了就不要讓它再起來，你現在的體重恰好標準，原來太重了，所以要吃降血壓的藥。你如果把體重保持現在的樣子，藥可以不吃。我就聽醫生的話，當天晚上就不吃了，到現在11年沒有吃過血壓的藥，而且每天早上量還很正常。體重跟血壓有關係，不是絕對的，血壓高有很多的原因，但是主要是體重，你知道吧？所以胖的人大概血壓都有問題，現在我的血壓很正常。
中午不吃，吃一點點水果。你們如果喜歡吃水果，如果也有一點點錢，臺灣是全世界都沒有的水果的天堂，因為它一年四季什麼水果都有，臺灣的水果特別好。晚上呢？最重要的晚餐。我兒子、媳婦禮拜六來，在這裡住一個晚上，也是每一個禮拜六出去到飯店裡去吃一餐，“打一下氣”，——其實我現在就是在最好吃的飯店也吃得很少，喜歡吃點素菜、喝點湯。他們每一個禮拜都留一鍋湯，牛肉湯、排骨湯和雞湯，三種輪流地吃，這一鍋湯我吃六天，每天拿湯下面，吃半碗多一點。不要吃太飽，精神也很好啊！你們以後對父母千萬不要給他們吃什麼補藥，那個沒有用的，最重要的還是要運動，要曬點太陽。老年人容易骨折，就是因為缺少鈣，不要去吃維他命什麼的，在外面走幾分鐘，曬曬太陽，就是最好的鈣，天然的，最好。所以什麼補藥都是害人的，不單對健康不好，而且會危害。尤其是現在的健康食品，健康食品都是害人的，你知道吧？所以千萬不要吃什麼補藥，不要，中藥也不要。中國人都喜歡“補”，這個觀念是要不得的。
就這麼簡單，我就這樣生活，所以大陸的教授們、老師們來，都不敢相信，說你這麼簡單，這麼健康。我說，這就是事實證明給你看嘛！（笑）我跟景老師講，我說他的老師湯一介一身的病，健康不好，去年這個時候還到深圳開會。為什麼我知道他病？因為我們在國外開很多會，在美國，在新加坡，在日本，我都碰到他，我們都開開心心地開完會，開完會去吃飯、聊天，結果他都躺在床上，起不來，你知道吧？身體不好。
韋政通先生評論羅啟權拜訪先生的心得｜圖片來源：符教敏提供
英傑 ：那老先生您幾點睡覺，幾點起來？
先生 ：我過去很用功，我是不會浪費時間的，過去差不多有40年的時間，每天夜裡兩點鐘睡，七點鐘起來，早上八點鐘的課，我就上課。中午一定要睡一個小時，加起來一共六個小時，差不多40年都是這樣。現在我就睡得比較早，十點半就睡了。最後一個小時我看國際新聞，瞭解一下世界今天的變化。第二天五點左右就起來了，起來做一個小時的運動，從眼部到全身，包括二十分鐘的氣功，每天都做。要學啊，都要學的！所以大陸有人問，你氣功是在哪裡學的？我說，自己學的啊！不要跟老師，看書啊，慢慢地練嘛。任何事情你自己可以學習的，我說我買了很多關於運動、健康的書。
不單是你現在要學習，人一輩子要養成學習的習慣，不管你將來做什麼，你如果能不斷地學習，你愉快的能力就能增強。學習的能力越好，你愉快的可能性就越大。學習什麼？學習你永遠不知道的東西啊，你當然會快樂嗎。所以我這三年半，我滿桌子新書編號已經到了89本，不是隨便讀哦，讀得很仔細，待會我給你們看看，每一本書就像博士論文一樣地準備。這89本書都是我過去不知道的，你怎麼會不快樂呢？活到這麼大年紀，每天都學到新東西，每天都增加新知識，人怎麼能不快樂？所以你現在養成一個學習的習慣，不管你將來幹什麼，你不斷地學習，學習你不知道的東西，你就比較愉快。所以這一本書（指《人類大歷史》）就是刺激你從農業革命到科學革命……這兩個階段講得非常精彩，它不是講裡面的事實，那個事實一百本書也講不完，它就是問題，我們人類在過程中面臨什麼問題，你知道吧？所以你們將來讀書一定要滿腦子的問題，你才在學習，沒有問題就等於沒有學習。所以我叫你每一天做那個日記，就是每天把你腦子裡學到的東西、每天腦子裡想到的東西寫一點，每天寫，每天寫，睡覺前找個安靜的地方跟自己對話。學校裡最安靜的地方是圖書館嘛，臺灣的圖書館晚上應該不會太早關門吧？
符教敏 ：很早，佛光大學九點半就關門了。
先生 ：這個學校很差勁！台大不是，台大有幾個地方是通宵的，一個好的大學學美國……因為有的孩子白天精神不好，到了晚上精神很好，這種學生就給他自修的機會。有的孩子就是晚上讀書才有效，真正的教育是要配合學生的需要，不是配合你學校的需要啊，管理都錯了，你知道吧？因為佛教是個很保守的東西，他們沒有新的觀念來管理這個學校，佛光大學也好，南華大學也好，背後的老闆都是尼姑，背後真正抓權的不是校長，是星雲和尚最早培養的四個學生，四個都是女的，現在年紀都很大了，我都認識。因為他年輕的時候，佛光山剛開始的時候，第一次辦佛學院就請我去給他們講。現在他的第一代弟子現在大概七十歲以上了，但是都很能幹，很奇怪，你知道吧？這些弟子都送到日本去念書，星雲很會培養學生，所以他現在的弟子滿天下，都是他培養了幾年後送出去，在美國西來大學也是個尼姑在管。表面上星雲當校長，事實上真正的老闆是尼姑，佛光山也是，權在她們那裡，校長只是管理，等於是個公司，尼姑是董事長，校長是個經理人、管理人，沒有什麼權的，這種學校當然比較保守。
學校是個為學生服務的地方，學生的需要，我們一定要滿足，這個才是教育，——這是一個教育的基本觀念，你知道吧？美國早就能做到，學生的需要，你不能忽略，有的學生就是晚上精神百倍，這種學生不多，但是真的有。所以這種學生白天在教室裡打瞌睡，他沒有辦法，這不是他懶惰，他生理的現象就是這樣，不能怪他。如果遇到中國的老師，就把他罵死了；如果遇到一個開放的老師，瞭解了以後……
（同學上廁所，先生終於又喝了水。又跟同學討論深大國學研究所、哲學系和國學班的關係，隨後又給同學介紹了掛在牆上的一張照片，照片是先生在揚州的下雨天照的，一個工人撐船在湖中漂著，是清理湖中垃圾的場景。隨後又閒聊家常，一個同學在揚州讀過書，先生是鎮江人，這樣就聊上了，說到鎮江天氣冷，鎮江雖小，卻建設得很漂亮……）
江蘇省鎮江金山寺｜圖片來源：360圖片
符教敏 ：先生，能不能講一下“九十感言”的第三部分？
先生 ：第三部分就是……因為我的人生前面的問題那麼多，但是我的生活非常美滿，家庭很和諧，親情很好，我跟我的兒子、媳婦、孫女都處得非常好；然後第二種是愛情，我和我的愛人也非常好，而且結婚了四十幾年都非常好。親情對我來講有很大的滿足，我也享受過非常美滿的愛情，友情……有沒有最好的朋友？不單臺灣，大陸上還有那麼多的朋友！都是這十幾年認識的，王老師是他們的老大哥，很多人跟王老師都有點關係，你知道吧？你看我這一次到深圳大學去，就把我所有認識的年輕人都請來了，全國各地都來了，從陝西啊，山東啊，都有，所以這一次來，王老師跟學校申請了一筆經費，名義是給我慶祝我的88歲生日，事實上我不喜歡，我一輩子從來不做生日，這次去我說也避免做生日世俗的那個，就是我做兩次學術演講，將來你們回去以後跟王老師要我的錄音帶，一定有。我會講四個小時，兩場學術演講，這樣來給自己慶祝，這個比較容易嘛。還有好幾個沒有跟我見過面的，他們在網上看到我的很多東西，跟我的學生聯繫，這一次也來，我非常歡迎。王老師跟學校申請了一筆錢，招待他們住宿，四天。
符教敏 ：來到這裡我也見過陳複老師，去了五次……
先生 ：那你可以常常找他，他也是很喜歡年輕人。你到宜蘭大學去找他？
符教敏 ：對對，他現在不是正在開發一個叫做“智慧諮詢”的嗎？他就是把我當做來訪客，我們談了五次。
先生 ：他也是利用網路跟大陸很多年輕人往來，這一次陳複也到深圳去。陳複是我晚年最後的一個學生，他能力很強，文章寫得很好，你可以跟他往來，將來可以聯繫啊，知道吧？
這個書啊就簡單講。《我是誰？》，就是一個現代一個德國人利用八九種學科，包括基因的知識，腦神經的知識，寫的最新的人生哲學，裡面有很多問題。在這個書裡，我是誰呀？你應該學到以後永遠在問：我是誰呀？不同的階段有不同的答案，不要忘掉我是誰，忘掉我是誰，你這個人就活得行屍走肉差不多。什麼叫行屍走肉？像僵屍一樣，會走的一塊肉，不像人了嘛。
讀書就是要讀出問題來，他給我們的問題，我們能不能回答？我們學習他的問題，學習他的答案，最後你要自己提出答案來，你知道吧？所以我這一生不信任何宗教，但是對任何宗教都比較有興趣，我瞭解基督教、佛教……什麼教我都有興趣瞭解，而且以前年輕的時候都有機會接觸。你看，在佛光山佛學院，我教過書；在臺灣有個陽明山，有個有一百多年歷史的神學院，我也到那兒教過書，那是培養牧師的，所以佛教、基督教和天主教，我都有很好的淵源。
英傑 ：老先生，請問他們請您教什麼？
先生 ：教中國哲學史，他們也要學中國哲學史，所以臺灣很多牧師都是我的學生。台東旁邊有個彰化，有一個臺灣最早的神學院，就是本來在北京的輔仁大學在臺灣的複校，都是我幾個學生去複校的，我那幾個學生都是當院長。那個時候我還在教中學，那個天主教的管理人就到台中來找老師給他們教五經，找誰呢？就找杜維明的老師徐複觀，徐複觀是我的恩人。他們找他到神學院去教，只有四個學生，後來徐複觀說沒有時間，就要我去。那個時候我很年輕，下大功夫來準備，那個時候我寫了《<易經>講義》、《<詩經>講義》和《<尚書>講義》，給他們教一年，我寫了三本講義，要拼命地準備，準備了跟他們講。後來這些學生都比我年紀大。
陳複教授與韋政通教授｜圖片來源：陳複教授提供
符教敏 ：老師帶我們去參觀一下書房好不好？
先生 ：好啊。參觀一下你們就要“打道回衙”了。
（進書房，看到先生桌上擺滿了用夾子夾好的一遝遝筆記，每一遝筆記都編了號，寫了“最重要的摘錄”和頁數索引。）
先生：所以啊，每一本書都有詳細的筆記，這裡編號到89了。你看我現在正在讀的就是《自私的基因》，基因是天生的自私，也就是說人的生命天生是自私的，我們人為什麼可以不自私？就是文明造成的，就是宗教啊，道德啊，這個事人類自己創造出來的。人天生都是自私的，但是我們人可以創造一種文明，根據宗教、道德，要學著做善事，做善事才能使人類維持社會的存在，你知道吧？但是根據人類原始的生命，他和所有的動物一樣，天生都是自私的，就是達爾文講的“弱肉強食”、“物競天擇”，他不自私就不能活下去，被人家吃掉，你知道吧？
最重要的摘錄，你瞭解的最重要的部分，把它寫下來，幫助你記憶啦。將來就不要看書，就看筆記。但是你剛剛開始讀書的時候可能抓不到重點，讀書是慢慢的經驗累積，一本書，你來讀和我來讀的意義是不一樣的，我比較能夠讀到它比較深刻的部分，你可能那一部分不瞭解。但是你不斷地讀、不斷地讀，那個能力會慢慢加強。
我這89本書都是跟中國文化一點關係都沒有的，全是其它各國的知識，中國沒有的，但是我們也要學啊，這是最先進的知識。中國人缺少最先進的知識，在這一方面沒有一點貢獻，整個20世紀一百年中國沒有產生一個對人類有貢獻的科學家，也沒有對人類有貢獻的哲學家、藝術家。過去一百年，中國人口這麼多，中國人活得真慚愧。現在為什麼大陸發展得這麼好？還不是全世界的精華都學來了嘛，以前我們哪有這個能力啊？中國為什麼發展得這麼快？最大的秘密在哪裡？因為中國有兩個在海外發展的東西，一個香港，一個臺灣。改革開放以後，香港進去一百多萬人，臺灣進去一百多萬人，把最先進的東西都帶進去了，這個事全世界任何國家都沒有的，所以大陸發展得快呀。那些人才進去大陸，當然賺了大陸的錢，大陸很快就可以跟國際接軌。它有幾千萬人在海外，跟它半點關係都沒有，但是這些人才都進去，而且到大陸發展的都是比較頂尖的人才，最好的人才都進去了，所以在大陸很快樣樣都發展起來了。然後經過香港、臺灣，把美國、日本、德國……所有的人才也都進來了，這三十年，過去一千年的建設也沒有這麼多。中國有機會，像你們放了暑假應該到中國各地看一下，感受一下，坐火車花不了什麼錢嘛，靠兩條腿好好走一走，這個國家值得你們好好瞭解，你知道吧？你現在管不了政權，誰也管不了。這個政權很奇怪，這是在中國最專制的一個時代，但是還有那麼大的建設，這是非常空前的一種成就。現在全世界沒有一個國家有他這麼多錢，中國最有錢，你知道美國欠我們中國多少錢嗎？一兆多美金！美國哪有這個力量還。這個錢怎麼來的？就是中國的東西銷到美國去，留下來的外匯。這幾十年賺了美國人的錢，所以中國人現在開國際會議非常威風啊，為什麼？有錢。在現實上，有錢就是老大，你看看這一次APEC會議，多豪華啊！那個會場，全世界沒有那麼漂亮的會場。他們住的地方都是新建的哦，所以全世界看到，一方面就是中國人愛面子嘛，給你們看！哪一個國家也沒有我們中國這麼漂亮。現在像上海、北京這樣漂亮的都市，世界上也不多。中國硬體的建設非常了得，就是軟體的建設還不行，中國一般的老百姓水準太差。
好啊，你們要準備回去啦。
同學 ：先生，我們跟您合個影可以嗎？
先生 ：趕快來啊！
（合影）
（先生堅持不要我們幫忙洗杯子，又想送我們下樓，但被我們勸住了。我們一一跟先生握手告別之後就離開了。）
韋政通教授讀書劄記｜圖片來源：深圳大學王立新教授微信公眾號「南海陋叟」
（本文完結）
注：本篇內容在原文基礎上略有刪減與名稱替換。
編輯/劉倩
羅啟權 | 2012級深圳大學國學精英班，現為中國社會科學院大學哲學博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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