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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3/30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古詩經中這兩句,最早流傳於陝西旬邑。
旬邑,一個在地圖上並不顯眼的小縣城,因為一位農婦,竟然再次震撼世界。
她窮得用不起燈泡,裹著三寸金蓮,連縣城都沒去過。
可作品卻在歐美、東南亞瘋傳,香港、台灣兩地爭相展覽。
聯合國都千里迢迢給她頒獎,封她中國第一“民間藝術大師”。
可惜,直到去世,農婦也沒過上藝術大師的好日子。
她叫庫淑蘭,和旬邑一樣,從未被大眾知曉過。
‧‧‧‧‧‧‧‧‧‧ 01 ‧‧‧‧‧‧‧‧‧‧
庫淑蘭,1920年,她出生在一排破舊的窯洞。
裹小腳,訂娃娃親,一個女人悲慘命運從童年就開始了。
17歲時,鄰村的張寶贏,也就是她的“娃娃親”丈夫,來家裡把庫淑蘭接走。
接到離家不遠處,另一個破窯洞裡。
張寶贏沒文化,大男子主義,動不動就對她拳打腳踢。
最危險的一次,張寶贏拿烙紅的鐵叉直接按在庫淑蘭的胳膊上。
她掙脫不掉,只能哭嚎地看著胳膊被燒出兩個大窟窿。
後來,傷口好了,但是傷疤一直在。
直到去世,掀開胳膊還能看到兩個殘忍的烙印,惡狠狠地瞪了庫淑蘭幾十年。
她被打的原因很多,做飯晚了、幹活偷懶、沒伺候好公婆,隨便哪一個,都讓枕邊人張寶贏頓時怒火沖天。
在那時,一個農村女人的價值除了會幹活,就是能生孩子。
個頭不高的庫淑蘭,一連給張家產下13個孩子。
缺醫少藥的農村,她靠運氣一次次從鬼門關爬過來,但孩子卻沒這麼幸運。
13個孩子,最終只成活了三個。
其餘10個不是先天夭折,就是後天得病而亡。
庫淑蘭在婆家的地位更低了,任何人都能對她惡語相向。
他的兒子回憶,母親一直是村里最能幹的女人之一。
除了乾農活,她還翻山越嶺挖草藥換錢,農閒時家裡也養過兔子。
即便忙得腳不沾地,母親還有一雙巧手,會刺繡,會當地最流行的剪紙。
村里婚喪嫁娶,需要女紅幫忙,庫淑蘭總是熱情地過去幫忙。
孩子肚兜上的刺繡紋樣,屬她最巧。
誰家娶親,要貼“囍”字、剪喜慶的窗花,她當仁不讓。
那時候,庫淑蘭的剪紙都是單色傳統剪紙,沒什麼別的創新。
但一場意外的發生,讓庫淑蘭徹底變了個人。
唯唯諾諾的農婦,怎麼成了先鋒的藝術大師呢?
‧‧‧‧‧‧‧‧‧‧ 02 ‧‧‧‧‧‧‧‧‧‧
1985年,庫淑蘭照常出門幹活,不料失足墜崖,從十幾米的高處掉下,隨後一直昏迷不醒。
四十多天后,家人都準備預備後事時,庫淑蘭神奇地睜開雙眼。
第一句話就是:“都讓開,我是剪花娘子。”
“剪花娘子”,也就是她醒來自封的名字。
這段亦真亦假的奇事,在當地一度盛傳。
確實,經此一摔,庫淑蘭的剪紙樣式大變樣。
從以往的簡單傳統,變得天馬行空、豐富瑰麗。
她還獨創了一種她“彩貼剪紙”。
紅紙綠圖,用色大膽,風格抽象,不少人稱她“當代中國的畢加索”。
可是庫淑蘭根本不懂這些,她只知道一拿起剪刀就精神抖擻,不餓也不累。
還能邊剪邊唱,給每一幅作品都配上自己現編的歌謠。
“低眉信手,宛若天成”,當她進入剪紙狀態時,一切煩惱都拋在腦後。
鳳凰戲牡丹,魚兒鬧蓮現,琴棋書畫、八寶如意現。
她的剪子就是書法家手裡的毛筆,畫家手中的丹青。
“今天花子剪好些,就是高興些。今天花子剪不好,氣得三天兩天不吃飯。”
這個大字不識的農婦在剪紙中找到了精神寄託。
80年代末,村里已經很多人家架起電線,用上了電燈,可是庫淑蘭一家還住在老破窯洞,根本用不起這麼新鮮的玩意。
一到天黑,她就得放下剪子。
不管做得多興起,也只能巴著窗台看看月亮,誰讓她家點不起煤燈,也不用上電呢。
現實裡沒有,庫淑蘭干脆給自己剪了個電燈。
燈形如梨,上面還掛了兩片飽滿的葉子,裡面有閃爍的鎢絲,整體栩栩如生。
“剪紙用來彌補現實生活中沒有的東西,她的心靈一直沒有放棄追求嚮往中的美好。”
庫淑蘭還創作過另一幅代表作《江娃拉馬梅香騎》。
一對新婚小兩口趕路,江娃拿著軟花鞭子輕打梅香的腳尖,而梅香坐在馬上嗔怪江娃。
夫妻倆的愛情就在打情罵俏裡,這也是庫淑蘭心中的愛情。
而她飽受包辦婚姻的毒害,一輩子活在丈夫的陰影裡,只能藉剪紙表達對愛情的嚮往。
一個埋沒在黃土間、飽受貧窮和封建摧殘的農婦,還有著如此浪漫天真的幻想。
難怪有評論家說:“透過這些浪漫的,樂觀的,虛構的畫面,便可看到作者純真善良的心靈和驚人的藝術心智。”
庫淑蘭樂觀的人格魅力,和作品一樣富有感染力。
‧‧‧‧‧‧‧‧‧‧ 03 ‧‧‧‧‧‧‧‧‧‧
如果你去過庫淑蘭家,一定會被眼前的畫面震驚。
她那破舊的窯洞裡簡直是另一個莫高窟,從窯頂延伸到炕邊,全都密密麻麻緊貼著各色剪紙。
草木樹葉、花鳥魚虫、飛禽走獸,在她家的牆壁上匯合,自然地融為一體。
“作為沒有文化的農村婦女,沒想到她會這樣裝飾自己的窯洞。”
而工藝之精巧,根本看不出這些都是剩下的邊角料剪紙拼貼的。
她發自內心熱愛剪紙,就連一點廢紙也捨不得浪費。
當縣文化館邀請她去館裡創作時,工作人員遞給庫淑蘭一張整開的大紙,她嚇得不知所措。
因為原先她只能四處搜羅到小紙張,用量很省,頭一回換成大紙,簡直受寵若驚。
一個用盡全力創作的藝術家,竟然連張大紙都買不起,現場的工作人員無不心酸。
“沒關係,你做吧,我們有的是紙,做壞了不要緊。”
聽到安慰,庫淑蘭才徹底放開了剪,換了大紙後,她的作品也走入了一個更高層面。
比如這幅剪紙,被中央美院的教授譽為“生命樹”。
樹是空心的,整體為黑色,庫淑蘭又飾以藍色的邊,配色很高級。
彩色套貼剪紙一般在民間達不到這麼精微,但庫淑蘭的作品比其他人高出一截。
從這個角度講,她又是一個民間色彩大師。
也有人說庫淑蘭的作品粗放,沒有精雕細琢的工藝感,其實這話錯了。
一朵小小的梅花,她用自己的拼貼工藝,要粘好幾層,看起來不大,拿在手裡卻很厚實。
隨便拿來一幅她的作品,數數里面的圓點,多達上千,而每一個圓點都是她親手拿剪子裁出來的。
在庫淑蘭成名之前,沒人要求她這麼做,可是心中對藝術的追求,讓她比誰做得都用心。
90年代,庫淑蘭剪紙在台灣出版,引起轟動,而她得到的所有報酬,只是一本樣書。
可光是這本書,她就心滿意足了。
一輩子剪紙不為出名、不為賺錢,能慰藉自己、傳承手藝就行。
更讓她高興的是,出書的事兒傳回村里,以前那些反對她、數落她的人,再也不好對她指手畫腳了。
庫淑蘭說:“出了書,自己心裡喜得就像雞毛翎子掃過一樣。”
她大字不識,創作也沒經過學院派的訓練、但說話和作品天然有一股原始的張力,這才叫作偉大的民間藝術。
中央美院的楊先讓先生說:“庫淑蘭是我至今找到的民間藝術家中的第一號种子,真正的大師級別,是幾百年出一個的。”
加拿大有莫娣·劉易斯,這位偉大的民間藝術家,一生殘疾隱居鄉下,卻把作品賣到了白宮。
而我們有庫淑蘭。
‧‧‧‧‧‧‧‧‧‧ 04 ‧‧‧‧‧‧‧‧‧‧
但庫淑蘭晚年過得併不好,她住在不滿9平米的小屋裡,做飯、睡覺、剪紙。
除了兒子和鄉親,外界幾乎沒人知道,這裡住著一位老藝術家。
80多歲的她忍著腰痛,自己燒火做飯,病痛難忍時,還跪在地上切菜。
更心碎的是,她沒錢治病,只能靠吃止痛藥熬日子。
庫淑蘭的精彩就在於,她的生活灰暗,而手裡的剪紙卻色彩繽紛。
樂觀昂揚的藝術,絕不向苦難低頭的樂觀,交織在她身上。
一輩子傾心剪紙的民間老藝術家,藝術價值被嚴重低估,甚至沒能擺脫貧困。
更可悲的是,她根本沒得到應有的尊重。
2004年,庫淑蘭去世時,只留下兩個心願:
1、死後能在墳上立碑;
2、剪花作品能進博物館永久展出。
如今她的願望都實現了,庫淑蘭的剪紙被列入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名錄。
作品被中國郵政收錄,發行紀念版郵票。
還遠銷日本、美國、加拿大、新加坡等20多個國家。
她成為了被官方認可的中國民間藝術大師,被後人瞻仰。
但庫淑蘭早已去世多年,誰也彌補不了她活著時,遭受的苦難和命運的蒼涼。
這讓我想起,梵高在信中說過的一段話:"偉大人物活著的時候會遇到很多阻力,而成就得到公認時,他們已不在人間。"
遺憾的是,這種悲劇不止發生在梵高身上,一百年後還在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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