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復

後繼無人的棒子 ☆作者:陳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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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敖先生過世了,這是個令人哀痛的消息。聽到這個消息,腦海中,立刻浮現他當年朗誦陸游寫的詩〈看梅絕句〉給我聽:「老子舞時不須拍,梅花亂插烏巾香。尊前作劇莫相笑,我死諸君思我狂。」當時年輕,還沒有什麼感覺,作為在李先生撰寫的《李敖回憶錄》裡碩果僅存幾位曾被其討論與承認教過的學生,當他瀟灑離開人間,正在思其狂的我,看見政治與綜藝的明星都紛紛表示對他的懷念,我想,李先生的故舊知交滿天下,與其有交誼且健在的學生卻沒有幾人,已經是時間,提供幾個從思想與文化的觀察角度,替這段歷史做個見證。

 
我會認識李先生,來自青年時期對五四運動的迷戀。如果不是因為喜歡胡適這位思想大師,自認想接下「自由主義的棒子」,我不會去認識青年時期同樣跟胡適有過來往的李敖。李敖寫的〈老年人和棒子〉,裡面提到「如何使青年接上這一棒」,並辛辣指出「老年人不但不肯把棒交出來,反到可能在青年人頭上打一棒」,曾經令青年時期發現社會艱險的我深感動容,特別想要藉由認識李先生,來瞭解自由主義到底是種什麼樣的棒子。李先生自負且狂傲,對青年卻有著難得的溫情,曾在嬉笑怒罵間,對我有很多鼓勵,令我終生難忘。
 
然而,從戒嚴到解嚴,這三十年來的經歷,讓我不只對於李先生很失望,更對於自由主義很失望。自由主義依附著中華民國政體而在台灣獲得發展的機會,自由主義者卻多數從反國民黨變成支持台灣獨立,對中華民國視如寇讎。李敖沒有支持台獨,卻因台獨而坐牢,更基於對國民黨的仇恨,反對國民黨支持過的各種事情,其中最核心的問題莫過於國民黨曾經「復興中華文化」,因此李敖繼承胡適,主張全盤西化,這種自認開明卻極端保守的強烈態度,難道不應該對島內瀰漫著台獨主張,甚或各種傳統價值破毀至此,擔負相當的責任?
 
我曾經想過這件事情,如果世間再無國民黨,那後世是否還會記得李敖?當一個青年不斷展開對生命與社會的全面反省,就會發現從胡適到李敖,其主張的全盤西化,如果已經相當程度成為台灣生活的現實,卻並沒有給社會問題帶來解套的辦法,繼續反對中華文化,就在不知不覺間變成打假稻草人。更令我疑惑者,莫過於一輩子痛罵中華文化的李敖,為何到大陸復旦大學演講,卻變成推崇中華文化,並宣佈放棄自由主義?難道李敖反對或支持中華文化,心中衡量的對象都是政黨而不是文化本身?這個歷史懸案,相信後世史家自會有公斷。
 
如果老年人拿的是「莫須有的棒子」,或是一根「落了伍的棒子」,甚或是一根「不放手的棒子」,後來的青年該如何接上這一棒?這是當年李敖問他眼前老年人的問題,身為中年人的我,每天面對著青年,同樣想問已過世的李敖這個問題。當年好幾位青年想學李敖的狂飆,付出人生極慘重的代價,當繁華落盡,李敖已退出人生舞台,再無法為大眾演出獨一無二集合歷史知識與機敏反應的高明段子,我想請問依然支持自由主義的知識份子:你雖然已拿到本該屬於你的自由,社會有因你主張的徹底自由,而讓人與人變得更幸福嗎?
 
再見,李先生。謹向最後的五四知識份子深致哀悼,並希望我們社會能徹底告別那段理盲而激情的五四歲月,思源而創新的發展中華文化。
 

(作者為國立宜蘭大學博雅學部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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