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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2/2
康有為在1901年的《大同書》中憧憬未來的“大同世界”,內中有促進“人種大同”方案,黃種人以能最終化為白種人為佳。
“而華人鄉曲之童子,十二齡往加拿大,入於一白人家,至十七八歲,則紅白肥壯如白人焉。…則百年之後,肉色、面貌必與歐、美相近,無復有黃醎菜色者矣。況他日內地雜居之後,必多雜婚,兩種男女之交,更足為形貌、體格之變。”
深色人種則以淘汰為終極解決方案:
“當千數百年,黃人既與白人化為一矣,棕、黑人之淘汰變化,餘亦無多。如大同之世,行沙汰惡種之方,獎勵遷地雜婚之法,則致大同亦易易也。… 沙汰之法:其棕、黑人有性情太惡、狀貌太惡或有疾者,醫者飲以斷嗣之藥以絕其傳種。當千數百年後,大地患在人滿,區區黑人之惡種者,誠不必使亂我美種而致退化。以此沙汰,則遺傳無多,而遷地雜婚以外,有起居服食以致其養,有學校教育以致其才,何患黑人之不變,進而為大同耶!”
康有為寫作的年代,中國境內與黑人會有多少直接接觸?乃正值種族主義在西方大行其道,並包裝在達爾文進化論的顯學裡,被當時自詡為推廣新知的“先驅者”當作“科學”,方才有上述那段昏話。
經二戰時代的納粹一役,“滅種”已成禁忌,很難想像再如上那般侃侃而談。另一方面,“滅種”論述反倒滲入了今日的流行話語,導致名詞濫用,例如不尊重弱勢的文化也會被定性為“滅種”,反而,將他者肉體消滅則多半蟄居在種族仇恨的陰暗幻想裡。然而,康有為式幻想卻點出了“認同”為何物? 如果宇宙間沒有白人與黑人,那麼就不會有“華人”,只有由“四夷”、“五服”定義的“神州華冑”。世界近代史既然將大家都推進了“西方化”時代,新的“認同座標”就變成“華人”必須在“白人”與“黑人”之間定位。
“認同”不存在真空管裡,“自我”必須透過豎立一個或一組“他者”方能定義—這個淺顯道理其實並不淺顯,唯有引用我的《殺母的文化—20世紀美國大眾心態史》的一個局部結論簡例之:“…黑人和東亞人士在美國白人心中形成頗為不同的心理沉澱層。即使作為對雄健性之追求的一體兩面,黑人是白人這個願望的妒羨對象,而黃色人種則常常勾起‘女性化’和‘性無能’的聯想和恐懼。” (中信版,2018,頁42) 我之所以說是“局部結論",是指它只從“性”這個角度看問題,這個角度又限於白種男性的。如果從早些時候還被允許的跨族群的IQ比較,黑人就不是甚麼“妒羨對象”了。
在康有為時已感知被推入了的“西方化”時代,華人之自我定位勢不免是置於白人的 “上國衣冠”與黑人的“沐猴而冠”兩者之間,而且往往弄巧反拙把這兩個意象在自己身上調配成“假洋鬼子”。在今日,迫近與白種人扳回均勢的唯有中國本部,但即使有崛起的良好自我感覺,離開大國風範仍遠得很,有辦法的人仍移民歐美或將子女送往美國留學,因此在心理形勢上仍然矮了半截。另一方面,中國國家政策與非洲友好是一回事,在新冠疫情爆發期間,在廣州曾發生房東將黑人房客攆走的事件,雖然帶病源反倒不是黑人乃是中國人自身。這類視頻容或是港臺反中份子製作的假新聞,假軼事倒真傳神。
今日的話語霸權謂“英語界” (Anglosphere)乃自由民主普世價值的唯一歷史源頭。依此,港臺的“上國衣冠”位階即比大陸高。香港的民運從1990年代矢志要成為中國民主的先鋒—這是壯志。經2010前後城邦建國論的變奏,則墮落為傲慢與偏見: 為了判別“香港民族”優於大陸人, 遂走上將中國人“黑人化”之途,作為對照組的自己則“白人化”,迨至去年借“反送中”反中,出現從自己國家鬧分裂而祭出英美國旗以及港英殖民地旗的怪現象。有數百年抗英鬥爭史的愛爾蘭如獲悉地球另一端有一個前英國殖民地高呼“光復”殖民統治,有恍如置身平行宇宙之感。這批“建國者”能掌握的歷史資訊碎片中發現有日本侵華時代的辱華稱呼,為了建構“香港民族”,乃有把中國人“他者化”為“支那人”之舉。明治時代日本“脫亞入歐”,恥與中、韓等“惡鄰”為伍,且必須把“中”的地位轉讓給西方,故奪中國之名。
作為其延伸,一些傳聞性質的歷史資訊碎片也被派上用場,啟發暴動後新選上的一位區議員在辦事處門口掛上“藍絲[親中派]與狗不得入內”的牌告。在台灣媒體上曾曇花一現的“大陸人在航班座位上大便”的假新聞想必也是這個“香港新民族”的傑作。今年,北京宣佈香港的國安法,“建國者們”呼籲“米國大統領”派兵到香港來拯救他們,但事件湊巧與美國“黑人性命攸關”(Black Lives Matter)暴動共時,川普正要調動聯邦部隊鎮壓黑人暴動,何能兵分兩路? 此時我靈光一閃: 今年美國的黑人暴動是反抗白人至上主義,而去年的香港暴動性質實為試圖掙脫“白人淪於被黑人統治”之噩運。
在今日西方,跨種族通婚已常態化,甚至有人面告美國川普一黨他們是在作殿後之戰,蓋美國人勢將轉變成棕色的。美籍華裔之外,華人與白人通婚雖較稀少,亦有所聞,會引起家族焦慮的是對方不懂得遵守孝道,否則不無高攀之感。至於華人與黑人通婚,則比迎娶越南或菲律賓新娘更難向家族交代。一位台灣女留學生甚至將這類通婚的不可思議性投射到老美身上,我的一位美國同事是研究東非迦納史的,娶了迦納老婆,該台生上過他的通史課,很詫異地來問我:“已經貴為教授了,難道找不到更好的配偶嗎?”
華人幹這類“不可思議”的事,在本人所知的範圍,用含混的“有色人種”生拼硬湊亦只有兩樁: 一樁是我曾任職的美國校園同系的一位大陸女學者,她的老公是尼泊爾的少數印度裔,倆口子去中國餐館用餐時,總得忍受服務員的異樣眼神。另一例是我還在美國的研究所,校園裡一名香港女研究生,其男友也是一位留學生,來自非洲,她最受幹擾的是有些香港同學的寒暄:“箇個黑鬼最近惦啊?”那位友人是在問好,並無惡意,問題在香港話中沒有其它用詞,稱白人也是“鬼佬”、“鬼婆”、“鬼仔”、“鬼妹”,亦不等於他們不崇洋媚外。時代推進至21世紀,香港新界的《大清律例》是廢了,但香港人仍持續慈禧太后時代的種族修辭學,只顯示彼輩的財經思維是世界主義的,其文化心靈則仍是鄉鄙的。
民主制度與民主精神是兩回事。民主制度是可以讓希特勒高票當選的制度,民主精神則可防希特勒上臺或上臺後也能將其下架。民主精神的落實是人權,基於法律之前人人平等的設定,基礎信念則是上帝之前人人平等,因此是“普世價值”。然而,這個所謂“凡人生來皆有”的權利卻不是凡人生來就知道的,有聞所未聞者,有聞而不知所云者。好比生理器官也有天生殘障的人,如果出生是盲的就一生不會知道光是甚麼。光還是物理現象,一套他鄉的文化價值更看不見,它可以處於心靈的光譜以外。
1980年代,南非共和國仍未解除種族隔離,耶魯大學的學生們抗議校方在南非有投資。抗議者聚集在校園裡,北美的《世界日報》報導記者到場採訪,問到在場觀望的一些香港留學生,反應卻是:“依尬[目前]搞D咁既嘢有勿用咩,將來有咗社會地位先好頃。”人類的對話模式常見的是: 一方將另一方置於一個話題裡,而另一方流露的只是他心目中何事悠悠萬事唯此唯大。對嚮往自由的人美國是一個“自由的國度”,對專注“揾食、揾銀”的人美國也曾是“機會的國土”,不過目前中國大陸的機會無疑好些。
也是在1980年代,紐約市仍處於前朱利安尼時代,治安大壞,不要說晚上,白天在馬路上走都不安全。當時一個中國民運組織的總部設在紐約,它的領袖對我說: “看了紐約這付樣子,南非還是歸白人管治的好!”對他來說,自由民主不是甚麼“普世價值”,只是一個“救國方案”罷了,潛台詞則是望將中國升等為白人國家。
川普予人印象是靠“白人至上主義”號召徒眾,在2020的選戰裡,台灣卻成了亞太地區的川粉大國、美國境外最聒噪的啦啦隊,連拜登勝選台灣川粉都將AIT的網站灌爆。是否可用“華人在黑白之間傾向與白人認同”的命題去印證,並透露台灣徒有選舉制度卻缺乏民主價值? 答案是否“黑”“白”分明?
先審視一些美國大選前夕的統計數據。根據英國的一家民調公司對8個亞太國家和地區蒐集的數據,川普唯有在台灣會高票當選: 他的支持度是42%,贏過拜登的30%。第二高是今年被北京加以國安法的香港,川普的支持度是36%,仍輸給拜登的42%。再與華人仍居大群的新加坡和馬來西亞比較的話,台灣立呈反常,蓋新加坡的比率是川普12%、拜登66%; 馬來西亞對川普更不利,只有9%而拜登卻是62%。
川普的支持度在美國的加、歐、澳盟邦間是普遍低落,連帶造成整個美國國家形象的受損,因為最受川普運動激勵的是一批新納粹份子以及陰謀論者(例如QAnon)。在美國大選開票期間,倫敦即爆發示威,針對川普的歧視黑人和否定環保,既然選戰不是在英國上演,示威者的關懷是普世性的。
在上述所列的華人群裡,沒報導有類似反應,因此,那些台灣以外對川普的反感度不一定是對民主價值比較覺悟的指標,這裡面會有親中派的立場(台灣島內也有),其餘多半是對川普個人的印象不佳,例如: 反智、反科學,視防疫如兒戲,且將防疫政治化;第一大國美國在他手裡變成疫情第一大國,有目共睹; 缺乏同理心,只顧自己拼選戰,搞不當的群聚,草菅人命;人格有缺陷,自己失職卻撇清幹係、全部諉過於他人, 沒有男子漢擔當卻表演一種偽陽剛性,以掩飾心理的不安全,乃有故意不戴醫療口罩以逞強,給全國做了害死人的榜樣,喜歡自吹自擂,說謊成癖、顛倒黑白、行事乖張;舉止幼稚,對政敵的人身攻擊達到新低,除了歐巴馬夫人幾乎每一個對手都被他按上綽號。人格成熟者都不會與此幼稚心靈認同,有道德感者亦無可能去支持這般爛人。
這類譴責還不一定是維護民主價值。認為川普現象乃民主制度的危機,必須及時抵制的,才算是民主思維: 川普在總統位上違法亂紀,妨礙對他通俄疑案的司法調查,身邊替他掩蓋的人已有8人觸法身陷囹圄,他在總統位上暫免被起訴,仍大膽地用國家資源裹脅一名外國元首為他私人利益服務,繼而無視國會對行政權的監督,看準自己有廣大的民粹支持,將國會裡執政黨多數也裹脅了,成為他的防彈衣,助他避過彈劾。在其執政期將滿時,天賜良機任命一名大法官,卻公開揚言一旦在競選連任不利時,同黨的大法官可以幫他搞柔性政變奪權。如走到這一步,美國的三權分立將失能、每一權都敗壞,選舉制也報廢。在上述的民調完成後,美國的國情又進一步惡化: 川普煽動川粉上街示威,企圖推翻選舉的結果,有不少還是武裝的極右翼民兵。美國既然是全世界的民主燈塔,一旦委內瑞拉化(不也是一個總統靠侵佔選舉連任,另外一個受到國際支持的總統在旁邊等了很久,迄今未能就任),對世界的民主化將極端不利。華人地區不知是否有人響起這個警報? 它總比對川普本人印象差更為接近擔憂民主前途。只是不喜歡川普這個人的話,把他換掉便是了,但反民主的川普主義氣勢已成,不是拜登可以換掉的。
不管華人世界是否有這個警惕,可肯定的是: 在這方面的考慮上,川粉大國台灣是反向而行的。
事實上,作為川粉大國,台灣還瞠乎以色列之後。一份10月底(開票前夜)的民調顯示: 川普以54%壓倒拜登的21%。川普替以色列解開了四面受敵之局,自然感激零涕。台灣則強鄰虎視,遭美國冷落了多年後,川普大幅度地重新武裝台灣,亦恍如大旱之見雲霓。
在此關頭上,問願伸出援助之手其動機正否無益,究其是否義人則多此一舉。川普非難拜登“不信上帝、不信槍枝”,神明與兇器相提並論,可見是競選修辭而非信仰。今夏,白宮門前出現示威群眾,川普突圍至對面的教堂前高舉的聖經乃是臨時的道具。(記者問他: “是你的聖經嗎?”他的回答是: “是一本聖經。”) 基督教保守派卻成了川普的死忠,蓋彼輩反墮胎,也反同,川普不信女權,他信嫖妓,反足証其非同志。辦大事不拘小節,亦無須以與新納粹為伍為忤。
台灣的川粉可能根本沒警覺與新納粹為伍這回事,或許他們本身就是新納粹。至於身為黃種人,“白人至上主義”有否進入他們的考量,則牽涉如何看這個問題。在台灣,是否眼中只有白人,黑人則如黑人作家艾裡森(Ralph Waldo Ellison)筆下的《視而不見的人》(Invisible Man)? “視而不見”即根本沒注意他存在,把他當作空氣。你替客人泡茶,會小心謹慎不會泡在他手背上;你泡功夫茶則可以橫溢在桌面上,無須慮及它的感受,因為你連想都不用想木頭沒有感覺。
但參考前文所說“華人”是靠“白人”與“黑人”這個座標定位的,那麼黑人就不可能是“視而不見的人”,他不只是看得見,而且是不被看好的人。今夏美國爆發“黑人性命攸關”抗議,延燒及全球,連香港和臺北都有響應,除別有用心者(例如北京派)外,以外籍人士居多。我在社交平臺上收到的傳送卻都是負面的,如重溫1992年洛杉磯黑人大暴動洗劫韓國人開的商店,更有今夏暴動時一名黑婦光天化日在一家中國餐館門口脫下褲子大便,比去年反中派在網路上製造的“大陸人在航班座位上大便”的假訊息更精彩,因為是視頻而非文字,以示並非假訊息。
問題在於: 今夏的打砸搶是“黑人性命攸關”抗議的副產品,亦只限於美國,遍及全球的主流多係為正義的抗爭,在美國境內外都偶而導致警民衝突,甚至被逮捕者,仍屬市民的不服從性質,而非肆意犯罪。川普卻將兩者混為一談,他是在搞政治,方便他控訴民主黨的州長縱容無政府主義,以利他調遣聯邦軍到地方平亂,因國防部長拒絕對公民用兵而作罷,川普落選後即秋後算帳,把該部長開鍘。
總的來說,華人傾向與川普的一偏之見認同,但出發點不盡相同。一般來說,華人心目中的黑人刻板印象比美國的更明目張膽,因過去從未曾奴役過黑人,對黑人無懷罪感無愧欠感,少受美國人“政治上正確”教條的牽絆 (只看香港人滿口“黑鬼、黑鬼”便知),對黑人的“道義敲詐”也比較免疫。它更是華人自我定義的方式: 既然將白人置於自己之上,就必須有黑人在下面墊底。
相形之下,川普的“種族主義”更似一種選舉策略。他成功地訴諸低教育的白人,他們是鄉間的、被全球化遺棄的、被自由派的平權政策不公地剝奪者、遭“政治上正確”教條打壓者,對世風日下側目的保守派,拼湊起來也有選民的40%。因此,川普的“白人至上主義”只是成功的市場需求調查,並不是3K黨。作為一名政客,川普也沒有存心與深色選民過不去的道理。事實上,川普陣營中不乏有色人種。因此,他將“黑人性命攸關”的抗議與打砸搶犯罪行為混為一談主要是針對民主黨的。
討論美國的川普現象,言必稱“種族”就會蒙蔽了這是一場階級鬥爭。川普也有扶黑政策,鼓勵在黑人地區投資,替黑人創造了比以前更多的工作,基本上是相信資本主義,強化市場經濟。他否定的是民主黨的發放福利以及平權措施。對仍相信傳統工作倫理的人,川普之反擊正中下懷: 發放福利是製造寄生蟲,也保證黑人永世不得翻身,到頭來必然搞共產主義。川普在競選中即恫嚇拜登一旦當選美國將會走社會主義道路。現實離“共產主義”這個美夢或噩夢(視立場而定)還遠得很,美國這個發達社會連全民健保都沒有,在新冠疫情的前夜欠缺者達10.9%,待疫情爆發,非裔與拉丁裔的染病率和死亡率即高於其他族群。問題仍出在資本主義,因為美國的醫療健保制度是由市場機制操作的,以人的病痛為營利對象,為當今之世所罕見。
激化族群矛盾的仍然是經濟利益問題。如指控川普是種族主義者無法解釋他也受“有色人種”支持的事實。跟著川普發財的黑人成為川粉者也大不乏人。一位移民紐約多年的香港老婦人說: “歐巴馬攞咗我地既稅金去養箇D黑鬼!” 我認識的台大校友們在川普以前就是投共和黨的,因此繼續支持川普是順理成章。一位校友論及2016那次選舉: “一位墨西哥人在電視上理直氣壯地宣告: 我是非法移民,但我要享受這裡的社會福利!我聽了就把票投了給川普。”
為共和黨詬病的“平權”就是用政治手段抬舉弱勢族群。對主張公平競爭的人來說,“平權”是讓後來到的人或能力較低的人插隊,對一些競爭力強的人來說,那才是令他們的後代變成“弱勢”。一般從台灣最高學府往美國深造的皆為“科舉制達爾文主義者”,他們從最高學府轉入美國名校,取得學位後進入美國科技公司或大專院校任職,在白人郊區置產 (那類社區凡有黑人遷入房價即大跌,乃由市場機制維繫的種族隔離),然後培養子女進入史丹福大學。民主黨的平權政策呢,則是透過州立法替“弱勢族群”保障入學名額,而“弱勢族群”主要是具票倉規模的黑人與拉丁裔,華人勢單力薄,競爭力又強,入學率已經超標,對他們有利的是不要有名額限制,如今反而縮了水,因此就傾向共和黨。
美國階級矛盾的另一群受害者是喪失地位(déclassé)的白人,那才是川普運動的旗艦,情況有點像威瑪共和國末期充斥於納粹黨的那類成份。1929年以後,面臨經濟大蕭條,德國中產階級有往社會底層掉落的傾向,這是他們最不樂見的,他們也激進化,卻不如社會底層般左傾,而是轉向極右。他們也要對建制鬧“革命”,卻非階級鬥爭—後者是國際主義的。身為德國社會的中堅,他們控訴來自非我族類的顛覆,因此打倒的對像是被“國際猶太陰謀”控制的政府。這與今日美國的危機有類似性。
川普運動爭取了低教育的、反智的下等白人、思想上彼輩抵制現代的科學世界觀(達爾文進化論),也異化於墮落的現代生活(吸毒、雜交、墮胎、同性戀、瓦解家庭、無神論)。他們已被菁英階層遺棄: 猶太人控制了華爾街、現代資訊科技似乎乃東方人的領域、體育界一眼望去都是黑人、頂峰最高領導人一級甚至湧現了有色人種(歐巴馬與賀錦麗)。菁英階層的全球化政策把他們遺漏之說並不全面,該說連在美國本土各色人種的菁英階層都“全球化”到他們頭上了。下等白人被魯蛇化,身份一落千丈不止,反而在自己的國度走到那裡都被指著鼻子罵“政治上不正確”!
在當代美國,任何族群都可以玩認同政治(identity politics),那就是宣示自身“弱勢”身份而獲得更大的認可、更多的資源、更高的地位;唯獨白種男性不行。在大眾文化的媒體上,黑人、婦女、同志、女同志、雙性戀、易服癖、變性人、殘障者、新移民皆獲受同情、獲授權的正面表述,唯獨白種男性的“認同政治”在銀幕上的意象化就是3K黨!
因此,川普時代的“白人至上主義”已經不是3K黨用私刑吊死黑人時代的“白人至上主義”,乃是“我們想要回自己國家!”(We want our country back!)的“白人非至下”訴求。川普時代的共和黨已朝一個“申訴委屈的黨”(a grievance party)的方向蛻變。對票源地理分佈學做了深刻研究的川普成為了他們的救星。川普用他的選民作槓桿入主白宮,方能一展抱負,從中國手裡拯救美國,把被中國掏空的製造業遷回本土,為這些失落者尋回生計,也拯救美國的資本主義。
川普的“白人至上主義”是策略性還是原則性成份多?不用多費心思,反正這個“白人至上主義”的時代形態已往“白人非至下”的意義位移。比較貨真價實的“白人至上主義”該是自康有為以來的白人居上、華人居中、黑人最低下的序列—“貨真價實”一詞或許有本質主義謬誤的嫌疑,至少可說是比較不含混的、意義長期穩定的。該思維似乎仍然在支配著中國人的心靈。
在東亞的華人地區,引進美國式人權意識較徹底的莫如台灣。以美國民主黨為楷模的民進黨首先舉起“人權治國”的旗幟,培養“政治上正確”的意識,比受英國統治150年的香港進步多了,在台灣沒有後者談吐裡充斥“鬼佬”“黑鬼”的那種刺耳。台灣甚至成為在東亞同婚合法化的先進地區。今年且發生一宗殺害母親將她的頭顱從12樓擲下、法庭以思覺失調症為由無罪釋放的案件,這可說將人權思想發揮至極致。逆倫者與人間常軌的距離大於國別、宗教、膚色、性別、性向、年齡間的差距,那麼人權的考慮該是無遠弗屆。但是否真的如此? 還是法官把《我們與惡的距離》全集看完,把吳慷仁當作了楷模吧?
最近,台灣申請以觀察員身份列席世界衛生大會(WHA),再次被屏諸門外,不少人到世界衛生組織(WHO)的網站上留言TAIWAN CAN HELP,亦被移除。但這個移除應當是從今年上半年就開始,該時台灣人灌爆同一個網站,用“黑鬼”辱罵世衛組織秘書長譚德塞,因為他格於聯合國的一中原則,不報導台灣的防疫成績。展露在世人前的台灣是防疫模範生呢?還是一個國際規模的失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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