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文內容轉載自 中美論壇專刊 US-China Forum (Chinese) ♦
2024/12/28
12月8日敘利亞反抗軍經過11天的閃電攻擊，進入首都大馬士革，總統巴沙爾·阿薩德倉皇出逃、流亡俄羅斯，結束了阿薩德家族在敘利亞超過50年的鐵腕統治，令全球震驚！在此之前，反抗軍與阿薩德部隊進行了逾13年的內戰。為什麼巴沙爾政權垮得這麼快？誰是贏家？誰是輸家？敘利亞能以一個獨立的國家繼續存在嗎？未來的中東格局？世界將進入一個多元文明衝突、競爭和融合為主軸的新時代嗎？
要回答這些問題，必須瞭解敘利亞的歷史、內部不同力量集團的組成和外國勢力的影響。
敘利亞歷史回顧
敘利亞是一個具有6千年悠久歷史和古老文明的國家。西元636年，哈裡發歐麥爾一世征服敘利亞，阿拉伯人確立了對敘利亞的統治，敘利亞在創造輝煌的阿拉伯－伊斯蘭文化方面佔有重要地位。1516年，敘利亞被納入曾一度地跨歐、亞、非三洲的奧斯曼帝國版圖，直到1918年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18世紀後，隨著奧斯曼帝國的衰落，外國資本大量侵入敘利亞。18世紀末葉，法國資本在敘利亞各大城市占絕對優勢。外國資本的侵入，促使敘利亞在19世紀出現了資本主義萌芽。
19世紀下半葉，敘利亞的民族資產階級知識份子領導的阿拉伯民族文化復興運動在敘利亞和黎巴嫩蓬勃發展，大馬士革成為阿拉伯民族運動的中心。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奧斯曼帝國強迫敘利亞人民充當炮灰，殘酷鎮壓愛國分子。1916年6月，麥加的謝裡夫·侯賽因舉行反奧斯曼起義，侯賽因的第三子費薩爾率軍由阿拉伯半島北上，與英軍協同作戰，大批敘利亞人參加了戰鬥。
1918年10月，費薩爾攻佔敘利亞，在大馬士革成立阿拉伯政府，結束了奧斯曼帝國在敘利亞長達300多年的封建軍事統治。1920年4月，協約國最高委員會召開聖雷莫會議，決定敘利亞和黎巴嫩由法國委任統治。7月25日，法軍進入大馬士革，廢黜費薩爾，敘利亞和黎巴嫩落入法國之手。二戰期間法國投降德國，1944年1月1日，黎巴嫩正式脫離敘利亞獨立。
二戰結束後，1946年4月17日，英、法軍隊被迫全部撤出敘利亞。敘利亞把這一天定為獨立日和國慶日。
敘利亞獨立後，面臨複雜的國內局勢和以色列-阿拉伯，因為巴勒斯坦問題所帶來的衝突，國內政局動盪頻繁。1963年3月8日，復興社會黨發動政變成功，開始執政。1970年11月13日，哈菲茲·阿薩德發動“糾正運動”，改組復興社會黨的地區領導和政府，自任總理。次年，當選為總統，開始了超過50年的家族統治。
阿薩德執政以來，為了對抗美國所支持的以色列，他採取了結盟蘇聯的政策，軍事實力和國民經濟都有很大的發展。由於他來自少數的阿拉維派（約占全國人口的11.5%），加上執政黨是世俗的、社會主義傾向的政黨，他對於國內各教派，各民族是一視同仁，一度成為中東國家的典範。
然而，1991年蘇聯的解體，美國加速對世界非“西方民主國家”的顛覆，敘利亞的日子開始不好過了。
2000年6月10日，阿薩德去世，次子巴沙爾·阿薩德于同年7月10日繼任總統。2001年9月11日基地組織劫持美國民航客機發動對美國的恐怖襲擊，美國開始對伊斯蘭恐怖組織宣戰。2003年美國為了消除伊拉克對以色列和美國在中東利益的威脅，進攻伊拉克，消滅了薩達姆政權，但是更促成ISIS（伊斯蘭國）和其他極端組織的快速成長。由於當時敘利亞支持薩達姆，美國開始計畫搞垮阿薩德政權，手段是輸出顏色革命，企圖建立美式的“民主政權”。
2011年1月26日敘利亞爆發反政府示威活動，並於3月15日升級，隨後反政府示威活動演變成了武裝衝突。
在美國及土耳其的支持下，許多不滿總統巴沙爾的原政府軍官兵開始攜帶輕武器離隊，成立“自由軍”。極端武裝分子包括伊斯蘭國（ISIS）和基地組織隨後介入，教派之間的衝突越發明朗。2012年6月26日，總統巴沙爾·阿薩德宣佈敘利亞進入戰爭狀態，大量的敘利亞人民為躲避戰爭變成了國際難民。
2011年~2015年，敘利亞因這場血腥衝突而四分五裂。大約20萬敘利亞人死於這場內戰，國內近一半平民流離失所。2015年，敘利亞和伊拉克動盪加劇，百萬難民湧向歐洲，規模達二戰以來歐洲面臨的難民潮之最。敘利亞內戰也逐步向地區性的教派衝突發展，演變為主要地區勢力的“代理人戰爭”。
在這危險的時刻，普金下令俄羅斯軍事介入，在伊朗及黎巴嫩、伊拉克的什葉派民兵的全力配合下，2016年12月16日，俄羅斯國防部正式向媒體宣佈，敘利亞政府軍已完全解放敘第二大城市阿勒頗東部地區，恢復了對大部分敘利亞的控制。
巴沙爾政權為什麼垮得這麼快
主要原因有四個：A. 外力介入。B. 盟友無力支持。C. 經濟崩潰，軍心動搖。 D.巴沙爾放棄抵抗。
A. 此次事變前，主要的反政府武裝是：1.北部緊鄰土耳其邊疆，受土耳其控制的敘利亞國民軍；2.控制東部及東北部，包括石油產區，受美國人支持的庫爾德人武裝；3.位於國民軍控制區之下的東部地區被沙姆解放組織（HTS）控制，它也接受土耳其及中東多國支持；4.東南部是美國、土耳其、沙特支持的敘利亞自由軍；5.南部是此前與政府和解的，受到美國和約旦支持的南方部落軍；6.主要散處東部各地的ISIS武裝。阿薩德當時主要控制鄰接地中海及以色列的廣大西部區域。
時機出現在以色列9月份對黎巴嫩真主黨發動的軍事進攻。真主黨在支持阿薩德軍隊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但以色列的密集空襲摧毀了真主黨大部分武器庫存，並透過各種手段消滅了許多真主黨領導人和指揮官，該組織遭受重創。而以色列在10月底對伊朗軍事設施的襲擊，重創了伊朗的導彈製造能力，也破壞了該國的防空系統。
今年11月後，由土耳其支持的沙姆解放組織領導並得到敘利亞國民軍支持的叛亂分子在西北部發動大規模攻勢，激戰再度升級，攻佔了阿勒頗、哈馬和霍姆斯。此前與政府和解的南方叛軍隨後發起進攻，佔領了德拉和蘇韋達。敘利亞自由軍在巴爾米拉和代爾祖爾發動攻勢。 12月8日，叛軍佔領了首都大馬士革。此後，復興黨政權垮臺，巴沙爾逃往莫斯科。
HTS是推翻阿薩德政權的軍事行動的領導組織,雖然人數只有數萬人，但是它充分的利用伊朗、俄羅斯陷入困境的時機，在土耳其的支持甚至策劃下，及很可能烏克蘭的參與下，運用無人機在現代作戰的優勢擊潰政府軍。關鍵時刻以色列和美國的空中打擊阻止了伊拉克什葉派民兵和黎巴嫩真主党民兵增援政府軍的企圖。
B. 敘利亞自2011年開始爆發內戰，在這十幾年的內戰中，俄羅斯和伊朗幫助阿薩德奪回了該國三分之二以上的領土。然而，自從2023年10月7日，哈馬斯突擊以色列，導致1139人死亡，250人被帶回加薩成為人質，新一輪中東危機以來，以色列對伊朗及它所領導的什葉之弧實行了全面打擊，而伊朗選擇了避免軍事攤牌，顯示出伊朗在長期受到西方經濟制裁後國家實力的不濟和缺乏應戰的決心。所以，在阿薩德政權危機時刻伊朗選擇放棄。
11月30日在敘利亞重要城市阿勒頗淪陷後，阿薩德曾向俄羅斯和伊朗求助。俄羅斯發動了空襲，但幾天後就停止了。伊朗告訴阿薩德，由於以色列的原因，伊朗無法派遣軍事增援部隊。之後，命令其伊斯蘭革命衛隊及其附屬民兵組織不要參與戰鬥。伊朗協調自家人員安全撤離，並和平地將領土移交給反對派武裝。
俄羅斯在2022年2月24日發起烏克蘭戰爭，陷入與西方大力支持的烏克蘭的消耗戰，更受到西方的嚴厲經濟制裁，導致經濟和軍事力量受損，最終決定不介入。
C. 由於長期內戰及西方的嚴厲制裁以及失去對產油區的控制，敘利亞經濟崩潰，失業率達到80%以上，通脹率90%，外匯儲備接近於零。導致底層士兵收入微薄，士氣低落，戰鬥意志低迷；中層軍官貪腐嚴重，倒賣軍械和物資，甚至向反對派提供情報。軍隊高層與阿薩德離心離德，反對派武裝兵臨大馬士革城下時，軍隊高層主動撤離陣地，政府軍迅速崩潰。
D. 在經濟不振的情況下，來自少數派的阿薩德家族得不到大多數敘利亞百姓的支援。巴沙爾是一個醫生，原本無意從政，只是因為原定繼承他父親的大哥車禍意外喪生，而繼位。看到大勢已去，他沒有通知任何助手和官員，選擇流亡俄羅斯。事實上他在多年前已經在莫斯科買了許多房子，也許就是為了這一天做準備。
誰是輸家？誰是贏家？
除了阿薩德家族外，最大的輸家是伊朗，它多年來苦心經營的，涵蓋伊拉克、敘利亞、黎巴嫩真主党、葉門胡塞組織、及巴勒斯坦哈馬斯的反以色列陣線經此一役遭受沉重打擊，更重要的是喪失了信譽。這個失敗甚至可能動搖伊朗自1979年革命以來的以什葉派宗教領袖為伊朗最高領袖的政治結構。
俄羅斯也是輸家，他將失去地中海邊的海港基地和空軍基地，以及在中東的影響力。
最大的贏家是土耳其和它的總統埃爾多安。埃爾多安的夢想是恢復奧圖曼帝國的榮光，而這次幹預極大的增加他對敘利亞的影響力，甚至對整個遜尼派世界的影響力。同時也極大的減輕庫爾德人企圖從土耳其獨立出去的威脅！
以色列也是個大贏家，因為它切斷了伊朗透過敘利亞支持加沙的哈馬斯，及黎巴嫩真主党的補給路線，也乘此機會摧毀了敘利亞幾十年積累的高精尖軍事裝備，極大的改善了以色列的安全環境，甚至可以擴大猶太人的屯墾區。
美國也因為伊朗和俄羅斯的受挫而獲得地緣政治上的利益。
敘利亞和中東的未來
這次革命能否成功取決於國內和國際兩個因素。
革命的主導者來自佔有全國人口68%的遜尼派，這是一個有利穩定的因素。然而，決定未來成敗的是HTS能否團結國內各種力量，恢復經濟，發展建設？
“沙姆解放組織”(HTS)的前身“努斯拉陣線”，是2011年敘利亞內戰初期 ISIS從伊拉克進入敘利亞東部成立的反阿薩德組織。然而2013年，當在伊拉克的ISIS勢力嘗試將其吞併時，“努斯拉陣線”選擇反對，並轉而效忠“基地組織”，在2016年以前，長期作為“基地組織”在敘利亞的分支機搆進行恐怖活動，被美國、英國、歐盟等國家和國際組織列入恐怖組織名單。
HTS的領導人朱拉尼（Abu Mohammed al-Jolani）於2016年與“基地組織”斷絕關係。在推翻阿薩德政府後，他透過各種管道宣佈了一系列理性的聲明，表達了：1.唯一的敵人是阿薩德政權的支持者和伊朗，願意與世界各國維持友好關係。2.除了阿拉伯文以外，還用中文及俄文印發，提出保護中國在敘利亞的外交、商務及僑民的利益，和繼續友好合作的意願。3. 承諾將建立一個具有包容性的政權，希望保護敘利亞的少數民族。4.敘利亞未來將沒有“聖戰分子”的容身之地,否認“激進伊斯蘭主義者會試圖壟斷權力、嚴格實施伊斯蘭教法”的擔憂。5. 女性應該接受教育，禁止任何人干涉他人的著裝自由。6.強調不與以色列為敵，但是要求以色列尊重敘利亞的領土完整和主權。7. 敘利亞因戰爭而精疲力竭，對鄰國和西方並不構成威脅。呼籲西方國家解除對敘利亞的制裁，並要求西方國家將HTS從“恐怖組織”名單上除名。
HTS的這些理性的宣示也得到了正面的回應：1. 當地時間12月12日，俄羅斯外交部副部長柏格丹諾夫表示，俄羅斯已與HTS的政治委員會建立了直接接觸。2. 當地時間12月14日，美國國務卿布林肯表示，美國已同奪取敘利亞政權的反對派組織進行了直接接觸，包括被美方認定為恐怖組織的“沙姆解放組織”（HTS）。 3. 12月13日中國外長王毅表達中國支持敘利亞境內儘早實現和平，通過包容性對話找到符合人民意願的重建國家方案。未來的敘利亞應堅定反對任何形式的恐怖主義和極端勢力。國際社會要切實維護敘利亞的主權和領土完整，共同向敘利亞施以援手，推動解除多年來對敘利亞的非法單邊制裁，緩解敘利亞嚴峻的人道局勢。4.12月14日晚些時候，美國、歐盟、土耳其和眾多阿拉伯國家發表聯合聲明，呼籲結束敘利亞的敵對行動，並表示，如果敘利亞遵守在亞喀巴市達成的原則，就可以結束其在國際上的孤立。5.12月20日三位美國高級外交官抵達大馬士革，將於敘利亞新政權會談，這是2012年來的首次。
這似乎帶給了敘利亞新的希望，然而距離成為一個真正的獨立國家仍然非常遙遠，因為存在了太多的國際和國內相互競爭的力量。最可能的好的結局就是類似現在的伊拉克，一個內部存在半割據地區、擁有各自獨立武裝力量，名義上統一的國家。最壞的結局是獨立敘利亞的不復存在。
對於整個中東而言，以埃及、沙特為領袖的遜尼派政權將成為主導力量。以色列短期的安全局勢將好轉，巴勒斯坦的激烈反以色列力量將受到壓制，但是如果以色列拋棄了國際社會所承認的以巴共存的“兩國方案”，中東的不穩定將是長期的。
世界進入不同文明競爭、融合的新時代
阿薩德政權的迅速垮臺，讓我想起了2021年美國宣佈撤兵後，8月15日當時阿富汗政權的迅速瓦解。和阿薩德政權一樣，叛軍的數量和武器品質都遠遜于原來的政府軍，而且都是外力支持下的世俗化的政權被以宗教力量為號召的本土政權取代。
阿薩德政權的垮臺也讓我聯想起利比亞的卡達菲政權、伊拉克的薩達姆政權。他們都是起源於世俗的、受到左傾社會主義啟發的、透過政變取得政權的軍事強人。他們的失敗最主要原因是忘記初心、腐敗了，也是外部支持者，前蘇聯，解體後，美國企圖擴張“美式民主值”的受害者。而取代他們的、美國支持的政權並沒有帶來人民所希望的和平、安定與繁榮！
美國建國時的民主理想和蘇聯成立時的共產主義理想，都因為時間的異化後，產生了嚴峻的問題，而失去了號召力。敘利亞變局再一次的顯示，人們企圖從傳統的文明中找到可以號召人民的靈魂。
敘利亞是一個文明古國，也是一個受到多方思潮影響的、教育程度很高的國家。HTS領導集體能不能夠排除困難，不被宗教極端主義束縛，走出一條融合不同文明優點的路，給人民帶來幸福，將決定他們的歷史定位。過去200年中國從積貧積弱走向復興的歷史也許值得他們認真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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