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水萍博士：
臺大歷史系畢業|第二廈門大學臺灣研究所博士|聯合國藝評人協會前理事長|第一亞太研究院人文所所長|南方土地公研究所所長
漂流到澎湖
保守的估計，差不多三萬年前，以獨木舟這個名稱做考證，獨木舟就可以漂流，游泳也會。這裡面有很多我們不知道的知識，我問高雄海洋大學的校長，我問：你知不知道我讀到古早的文獻資料，應該是台灣的原住民，有人說是菲律賓的，他們怎麼漂流到澎湖？他們是用類似竹木的東西，變成竹簾纒在身上，這樣就可以漂流，因為他們水性太好，他們是這樣漂流到澎湖去的。澎湖的文獻有記載最早的原住民，怎麼漂流到澎湖去，是用類似竹簾那種東西，最奇妙的是中國的三采圖繪裡面有畫這個東西。所以你不要以為漂流只是台灣的現象，這個在我的研究面裡後來早就突破，漂流就是發現，它就代表自由，代表一個沒有目的的目的性，突破原來陸地的界限。洋流、潮夕都是在流動的，不可能不動。我有一個體驗就是我去都蘭那邊看日出，坐在那邊慢慢就日出了，後來我一想：表面上我是坐在那邊不動，實際上我看到的天空、星體、太陽、月亮、海洋的潮夕，包括我坐在上面的地球，全部都在動，只是你以為不動而已。包括你身體內在的血流，這個就是佛學裡面非常精采，有外面的水界，有你身體裡面的血液，這些都是屬於水界，所以，你如果不注意這個就會三高、糖尿病，身體裡面也有水流。佛學裡面最精采的就是外水界、內水界以外，還要有水的意識。我在做鳥松鄉誌，到後來水利會的李理事長問我說：有什麼事情可以幫我的忙？我回說：我想出一本鳥松澄清湖的水利事。西方有另外一個大師級的叫巴雪朗，他就寫了一本水利事，很厚一本，「水裡夢想」，我有那一本。水不光是一個物質，或漂流的現象，人家已經發展出一套思想結構了。我們真的很汗顏，我們是島，完全沒有海洋、水流的意識，還為了統獨問題在爭論。現在有一個矛盾就是統派的和獨派的都不去發揚海洋的思想，我是覺得這個愚不可及，你什麼東西都要去了解，真實最重要。
石生系統和竹生系統
原住民的漂流就是從太平洋，大致的結構都類似，只是人數不一樣，乘坐的船也不樣，就漂流到太麻里紀念碑那邊，就發展出兩個系統。一個是石生系統，另一個是竹生系統。石生系統就說這兩兄妹撒了一大堆的石頭，後來這些石頭就變成原住民的祖先。竹生系統的說法類似，只是他們是種竹子，後來竹子長出來以後，那些竹子就變成原住民的祖先。整個東海岸的海祭和漂流傳說都是這兩個系統，所以，人類學家把它歸納成兩個系統，石生系統和竹生系統。包括埔里南投那邊的神話故事也和這個有關係。照道理來說西海岸這裡也有漂流的傳說，但是，現在都漢化，都不見了。
在北台灣這裡，以艋舺為主的一共有十八或十九社，都是漂流傳說來這個地方，每個社都有人去考證，都是漂流來艋舺這個地方。就來源來考證，有唐山來的，中國的，你可能不知道真的有唐山漂流過來的，也有韓國漂流來的，剛才講那個韓國的教授就是來發表大概十個個案，都是韓國漂流來的。也有日本，也有本島，也有太平洋漂流過來。所以，台北這十幾個社的祖先很複雜，但是都跟漂流傳說有關係。原住民的漂流記就可以出一本書，所以，我每天用功都來不及，做不完的題目，你們如果有想要研究這個題目，趕快來找我，我樂於貢獻，到處去演講，像梅峰這邊，我都自己出錢出力來演講，這是分享，希望趕快把我三十年的研究能夠後繼有人。
漂流來以後，像蘭嶼和東部原住民的傳說，有漂流進來又漂流出去，再漂流回來。有傳說原住民漂流到某一個島，這個日本人有整理，漂流到美人島、食人島，有各種的島。漂流到食人島就慘了，被關起來；碰到美人島也很慘，那裡的女人會折磨男人，這不是我妄想出來的，是日本人整理的台灣漂流記裡面寫的。原住民漂流來是一種，漂流來後定居下來，又漂流出去各式各類的荒島，他們再漂流回來。回來的方式有坐海龜、坐獨木舟，各式各樣的工具，甚至有坐鯨魚回來的，回來以後發現人事已非。海洋在遠古的傳說裡面，因為這個時間、空間和陸地完全不一樣。陸地今天太陽從東邊出來，明天還是一樣，雖然位置還是會改變；海洋就不一樣，航海的人就知道，時間和空間有多重要，要不然你就迷航了。
講到人的存在，做海軍的最知道，時間和空間有多重要，向北航行多少，向東航行多少，航行一個小時，兩個小時，即使是漂流兩個小時，你也是要算時間。所以，方位和人的定位這個在海洋最明顯。我有研究海洋文化這一段，不要以為我只研究陸地，我看神鬼奇航的第二集或是第三集就不及格，講到漢人那一段都亂七八糟演，因為他根本不了解，那個導演應該來找我才對。李安有拍一部漂流記也很可惜，他已經摸到門嵌了，但是整個漂流記沒有深刻的思想，有很多內容有待填補，以我的研究至少可以拍十集李安的漂流記出來，每個故事都非常精采的。
五口通商帶來西方的漂流記
荷蘭人、西班牙人來，包括五口通商帶來西方的漂流記，包括魯賓遜漂流記，西方的漂流記可多了，從西伯萊就是方舟，也是一種漂流，還有鯨魚的傳說，那個也是漂流，有人躱到鯨魚的肚子裡面，聖經的傳說；有希臘的傳說，兩希傳說，希臘的傳說裡面不管是依利亞或是奧德賽，奧德賽最精采。希臘傳說是陸地由太陽神管；海洋由海神在管，海神的時間和陸地是不一樣的，地球是圓的，有時差的關係，現在就證明了希臘的傳說裡應該是真的有航行的記憶，從記憶裡面產生神話，他們才會講說海神管的時間和陸地管的時間是不一致的。現在全球化，已經證明了。西伯萊的方舟、西伯萊的鯨魚的傳說、希臘的海洋傳說裡最精采的是奧德賽的傳說。奧德賽是年輕的國王去伊利亞德去攻打特洛伊，打了特洛伊以後得罪海神，他有十幾艘船要回希臘，後來冒險犯難經十幾個島才回去，一個島就一個故事。它就代表人類的歷史，像陸地的，住在這裡一百年，那個故事木概不會改變，時間、空間、相關的位置都不會改變。但是，奧德賽就是告訴你說時間、空間、文化、遭遇、冒險犯難這個是會改變的。海洋不是你小心養魚就可以捕魚，他就尋求機會，海洋是流動的，跟網路一樣，網路有很多碰撞的機會，像變形蟲一樣，那個是流動的，互相碰撞就會有很多機會出來。以前的人一夫一妻制，網路社會是什麼男女關係，我真的搞不懂，變成一種碰撞，草履蟲就是靠碰撞的，網路這種碰撞的機會太多了，所以現在叫網海，網路之海的道理在這裡。流動的特質就是這樣，碰撞的機會就多，就掠奪。陸地要一分耕耘，一分收穫。海洋就是掠奪，打獵、捕魚，打獵也是遊獵。我做太麻里產業誌，排彎族、阿美族在日本人來之前全部都是在流動的，部落一直輾轉流動，連獵區也在流動，那是遊獵，到最後有耕種的時候，也是遊耕，就沒有固定的界限。後現代的網路也是差不多，你輸入漂流兩個字，出來的第一個是海洋的，第二個是都市的漂流。人類的歷史文化裡面，漂流是真的非常重要。但是，我們台灣竟然沒有人研究漂流。我是到處跑，慢慢發現漂流是重要命題。
荷蘭人的殖民
從荷蘭人開始，他們本來是希臘、西伯萊那種的漂流記，十七世紀，荷蘭人來到台灣的時候，他們開始流行魯賓遜漂流記。魯賓遜漂流記是羅賓漢，羅賓漢是森林裡面的俠盜，他是跟國王對抗的，把羅賓森變成海洋版就是魯賓遜漂流記。魯賓遜漂流記就是基本上一個文明的人怎麼樣在島上面建立界線，像土地公一樣要建立一個界線，用木頭建立界線。後來，他俘擄了一個星期五，新的版本就是星期五跟他話不通，魯賓遜認為是他俘擄了星期五作為他的部下；但是對星期五來講，他是和魯賓遜合作。殖民和被殖的關係，很有趣。所以魯賓遜漂流記是十七世紀殖民的故事，當然後來有白鯨記。西方的漂流是很重要的，如果你不了解這個，你就不會知道龍尾會館的漁村是怎麼回事。漁村只要有一艘船沉了，那艘船上面的水手的老婆全部都變成寡婦，冰島漁夫就是寫這樣的故事，沉了大部份是和漂流有關係。台灣的小說家，哪一個寫漂流？獨派的哪一個懂漂流？有研究，不是一個粗糙的看法，不但連最基本的歷史現象都不知道，不要說深層的思考，那你有什麼資格來批評我？
台灣漂流的研究最精采的是在日本人來的時候。柳田國男到海邊去，在九州那邊看怎麼漂過來一個熱帶椰子，所以真的要有概念，意識就是一種概念。他第二天去又漂來一顆熱帶椰子，激發他想到日本是一個島，和外面的世界連絡都是透過海洋。海洋最初沒有航行的時候是怎麼回事呢？那就是漂流。他是從椰子得到啟示，結果，連三天漂流來三顆椰子，所以那邊蓋了一個柳田國男的紀念館，那三顆椰子變成鎮館之寶。有一個很重要的日本詩人從柳田國男海洋的發現，寫了一首漂流椰子的詩，現在在發現椰子的地方建了一個很大的黑色大理石紀念碑，上面刻了這首詩。我有一次請人家去跟魏德講你應該拍一個漂流記。
五口通商時，最精采的漂流記是一個荷蘭人，奧匈帝國和蘇聯作戰，他被俘擄到西伯利亞的監獄去。1769年左右，在那個監獄關了兩年左右，拐騙了典獄長的女兒，後來變成他的老婆。那個女兒帶他去港口去佔領了一艘俄羅斯戰艦，他們一百多個人跑到那艘戰艦上面，他就從那艘戰艦到日本，在日本引起黑船事件之前很嚴重的事件，日本把它列為不受歡迎的人，就要他離開。結果他的船就漂流到秀姑鑾溪大港口，在那裡有一個小的戰鬥，後來又跑到葛馬蘭去。在葛馬蘭那裡就碰到一個菲律賓的西班牙囚犯，他娶了原住民，就告訴他很多東海岸的事情。有槍有砲，這點我覺得有點奇怪，他研究馬的，怎麼跑來騎兵部隊？他主持一個一萬人的部隊，從葛馬蘭一直打到卑南部落，這點倒是很準，時間花了五個月，他講的地理景觀都非常吻合。那時候胡適的爸爸胡傳還沒有去東海岸，清朝的部隊兩萬五仟人都是在西海岸，東海岸完全空虛的。所以，台灣為什麼會有領土未定論的產生，從歷史去看就知道。他寫了征服台灣的計劃，從香港跑回歐洲去說服法國國王，說服很多國家的國王。結果，法國國王就要他不要跑太遠去打台灣，就要他去打馬達加斯加島，結果他真的去打，而且佔領下來，自立為王，他受到鳥托邦作者的影響，後來，法國國王就派軍隊去把他打死。這個事件後來影響有多大，像中法戰爭的起源就是寫了一份征服台灣的計劃送給法國國王，在他們的檔案裡，所以法國一直有一個想法要到東方來佔領一個島，那個島就是台灣。中法戰爭是這樣起來的。
八牙灣和牡丹社
日本人的來到台灣是從沖繩的五十個島民漂流到牡丹社八牙灣開始。他們現在組了一個團體，每年都在開八牙灣和牡丹社的研討會，裡面有包括日本的、中國的、琉球的和八牙灣那裡的原住民。日本的八牙灣、牡丹社漂流事件對中日關係，對亞洲的關係，到現在留下非常重要的關係。日本明治維新以後，第一次對海外用兵就是八牙灣漂流記產生的。日本因為有柳田國男的海洋思想和漂流研究，所以，他們就歸納有漂流物、漂流人、漂流的制度，國際關係，像康熙永做的，因為漂流就會超過界線，超過界線如果有一國一國的話，就會產生國際關係，所以國際關係很複雜。像韓國對這個也很重視，他那個論文都已經製造出來了。日本的海洋研究所，海洋的科系全部都有日本漂流的原始的文件記錄在上面，很容易就取得。台灣沒有辦法取得，中央圖書館雖然有做成微捲，但是那個不公開。日本佔領台灣的時候，就把漂流傳說、漂流事件、漂流創作，還成立了一個漂流創作賞，每年比賽，鼓勵大家寫漂流的故事、小說。這一點，日本佔領台灣的時候，也寫了一個長耳國的漂流記的小說。就是以台灣原住民的傳說為主再去創作，在日本文學裡面，漂流不光是一個學術研究，到現在還是一個文學創作的主流。台灣哪一個作家有在寫？有創作漂流文學？連漂流經驗都沒有，連想都沒有想過。
魏德聖找到我一個朋友，要拍台灣三部曲，我敢斷言那個只是台灣一半的空間的故事，因為要研究漂流沒有那麼簡單的事，要花很多精神、時間，比在陸地研究一個部落還難。原住民漂流到陸地有一個傳說，就是海上的鯊魚漂流到陸地都變成台灣的梅花鹿，這是一個象徵性的，兩個圖像不一樣，兩個圖像是有關係的。原住民就在台灣的陸地上面，像排灣族也好，阿美族也好，他就流動打獵，賽德克巴萊他們那個界線就不固定。原住民固定下來是日本警察要求他要住在山地門這個地方，他就給你規定得好好的，一個金字塔型的，日本警察在最上面，原住民一個一個的，早上日本警察起來做早操，往下面看，所有原住民的生活起居都看得到，這個時候就是殖民，就是有界線。原來原住民是沒有界線的，和盧梭講的原始狀態一樣，他拿不出所有權狀證明這塊土地是我的。第一個，他沒有文字。第二個，他沒有界線。所以，現在原住民的土地問題和這個有關係。
不管先來後到，都是漂流到台灣
日本柳田國男的漂流記有多重要？每一年，在柳田國男紀念館的地方開國際海洋漂流研討會，現在，其實夏威夷也有，很多地方都在做漂流的研究，因為發現人不只是像植物一樣定居在一個地方。農業民族就是跟植物的動態變成一種互動，他種稻田在這裡，他就守著這片稻田，這一塊稻田是我的，所以把它圍起來，圍到最後變成戰國七雄的城，最後變成萬里長城，這就是陸地的界線。台灣的原住民並沒有這一段，他們在陸地上就和遊牧民族一樣，像吉普賽人也是流浪，他不屬於哪一個的，就開著賓士轎車在歐洲跑來跑去，他認為他這樣才是正常，但是我們就說他是吉普賽浪人。本來流浪這兩個字在中國都是不好的，孔子是山東人，山東人到東北去，到韓國去，到日本去，漂流的或航行的都很多。孔子有一次就很氣憤說：吾道不行也，乘桴浮於海。你們這些不聽我的理論思想，我航行到海外去，許福也是這樣。中國另外有一大塊和流動有關係的思想。中國是有一個黃土高原的軸心思想，但是長江流域，屈原的天問、離騷就是一種流動的思想，他就質疑你中原定於一尊的軸心思想。這個大陸的劉在福有論述，他寫得很精采，大禹開始治水，水流來流去，開始經過帝國人民的力量整治這個水的時候，水變成可以整治的時候，流動就是可以受控制的。這個在中國的上古史有一個很大的轉變，就是治水這件事，就是把水的流動控制下來。中國有沒有流動思想？像離騷、孔子的浮於海，這個很多，包括佛學裡面的水界，內水界、外水界、水意識，。內水界、外水界、流動、水的意識這個中國兩千年前就有了。但是中國畢竟還是不喜歡航行，不喜歡漂流，航行都不喜歡了，更何況是漂流。中國為什麼有台灣問題？就是中國不重視海，沒有海洋思想，海洋思想是一種流動的思維。
中國的移民現在有一個大命題，就是中國有陣子圍起來，叫做鐵幕，跑到海外來的這些人就是流動的。所以海外華人文學最主要的核心觀念，就是三毛唱的流動來，流動去，漂流，這是海外華人的悲劇。漂流不是農業民族，不會固定在一個界線裡面，這個對於我們自己的處境，台灣不管先來後到，漂流絕對是對自己的存在是非常有啟發性的另外一扇門。
（本篇完結）
本文同時在家國論壇與新大學網站刊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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