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文轉載自 遠見。若有侵害著作權，請速告知，我們將盡速移除 ♦
1997/12/5
蕭瑟的九月仲秋時節，日本京都一處人跡罕至的土塚，一群韓國人和日本人肅穆地舉行安魂儀式。黃土下埋藏的不是屍骨，而是十萬名韓國人的耳朵和鼻子，這全都是豐臣秀吉征伐朝鮮的戰利品。這一天，正好是該座「耳塚」落成四百周年紀念日。
恐怖的戰爭遺跡
大多數日本成年人，根本沒聽說過耳塚這回事，日本歷史學者也沒興趣去追究它的來歷。每年除了挨過原子彈轟炸的廣島市，有幾所小學會動員學生來此憑弔、親炙戰爭的殘酷之外，幾乎不見觀光客的蹤影，連旅遊指南也一字不提這座堪稱人類史上最恐怖的戰爭紀念遺跡。
然而，耳塚的故事，至今仍在每個韓國人的胸口作痛。西元一五九二年，妄圖一統亞洲的豐臣秀吉，揮兵二十萬侵略朝鮮半島。日軍在南京大屠殺的泯滅人性，早在這場四百年前的戰爭中便顯露無遺；三百萬韓國人當中，超過一百萬人被殺戮。
今天的耳塚安魂怨，見證的是日、韓四百年來，至今方興未艾的恩怨情仇。
七○年代南韓的朴正熙政府，曾強烈要求日本剷平這座「國恥」象徵，否則就整個遷葬故國。但最後還是決定在原址維持原狀，以提醒日本反省自己野蠻的民族性。
「人們不能以現在的標準，來衡量當時切耳割鼻有多麼殘暴。」由京都耳塚這段解說文字，不難揣摩日本到底有幾分反省的誠意。
近幾年，在亞洲鄰國群起圍剿日本教科書的壓力下，日本已有半數中、小學歷史課本增添耳塚的記載。但手操審查大權的文部省，依然字斟句酌予以刁難。
一名出版商便抱怨，文部省裁定他對耳塚的敘述太「生動寫實」，拒絕讓他的教科書過關，還要求他昧著事實，把耳塚說成是為「撫慰亡靈」所建。
這就是日本獨特的脫罪邏輯：「 我殺了人沒錯，但我有奉祀亡魂啊！」韓裔日籍學者琴炳東說。
歷史舊帳算不清
亞洲國家對日本逃避歷史罪責的態度氣得咬牙切齒，日本則批評南北韓、中國大陸和台灣的近代史教科書滿紙「仇恨史觀」，一筆抹去日本殖民統治的貢獻。雙方的歷史糾葛，直到今天仍然不斷發酵。尤其韓國人，與日本結下樑子最早，仇恨也最深。
就在耳塚四百年祭的同時，漢城市中心的日本總督府舊址，九月破土重建末代朝鮮王宮的「興禮門」。
八十多年前，日本拆除「景福宮」前方的興禮門，就地興建總督府。這棟貌似台灣總統府的巍然建築，把景福宮整個遮住不說，從風水的角度來看，地點正好壓住朝鮮的龍脈。總督府起造前，日本秘密打下二十四根穿刺地底的鋼樁，據說意在破壞朝鮮龍脈，讓韓國人永世不得翻身。
矢志清算歷史的南韓總統金泳三，兩年前下令夷平這座日本殖民統治中樞，做為韓國獨立五十周年的獻禮。當起重機扳倒總督府圓頂的剎那，南韓舉國上下歡聲雷動。
同樣的，「美日防衛合作方針」月前修訂後，打破日本自衛隊干預周邊國家的禁忌。當台灣沾沾自喜、慶幸台海多了日本的保護傘之際，南韓政府卻警告日本，休想藉美日軍事同盟的名義，派兵踏進朝鮮半島一步。
日韓恩仇記一路上演到體育競賽。為爭取二○○二年世界杯足球賽的主辦權，兩國全力卯上。攤開各自條件，日本的配套設施完善，南韓的球隊素質精良；國際足球總會左右為難，只好交由日韓兩國共同主辦，創下前所未聞的特例。這兩個宿敵能否通力合作，國際體壇都不看好。
然而，韓國人和日本人在運動場上，已留下不少令人難忘的合作紀錄。台灣的小學國語課本，教過一個真實的故事。一九三六年柏林奧運會，韓國的馬拉松選手勇奪金牌。頒獎典禮上，這名選手失聲痛哭，人們問他理由，他說自己的國家亡了，獎牌變成日本的光榮。
日本職棒史上許多紀錄保持者，是從朝鮮強徵的七十萬名奴工後裔，如勝投場次最多的金田正一和安打數最高的張本勳。現役日本職棒明星中，據說韓裔也不在少數，他們改用日本姓名，矢口不提自己的血統。因為在極度敵視韓裔的日本社會，一旦身分曝光，麻煩可就大了。
張本勳五歲那年在路邊烤地瓜時，身後的司機不察，突然朝向他倒車。張本勳驚惶走避時，右手被炭火嚴重灼傷，雖然送醫急救，醫生卻因他是韓裔小孩而拒絕治療。一九七○年代，左手打擊的張本勳，締造三千○八十五隻安打的日本職棒最高紀錄，場邊觀眾卻經常對他報以噓聲，高喊「滾回韓國老家去」。
日韓體壇新關係
美國職棒大聯盟，近年升起兩顆橫掃球壇的亞洲明星投手，先是日本的野茂英雄，後有韓國的朴贊浩。兩位球員都被奉若民族英雄，舉手投足間牽動著該國人民的呼吸。儘管如此，野茂英雄的日本球迷，仍衷心讚美朴贊浩的球技；朴贊浩的韓國球迷，也在看台為野茂英雄大聲加油。
究竟是什麼魔力，讓日韓球迷放下世仇？說來簡單，因為野茂英雄和朴贊浩投效的都是洛杉磯道奇隊，兩人同在一條船上。
兩年前野茂英雄決定到美國闖天下時，日本球評家頗不諒解他的「叛國」行徑。但他那龍捲風般強勁變化的指叉球，初試身手便征服了高手如雲的美國職棒大聯盟。從加州到日本，頓時颳起野茂旋風。
他每場球賽，都有成千上萬日本球迷迫不及待收看現場轉播。東京有許多上班族無心工作，溜班觀看滿街電視牆的實況播映。在野茂熱最火紅的一九九五年，僅次於「網際網路」和「視窗九五」，他的名字是日本談論最多的字彙。受夠美國談判氣燄的日本人，透過野茂發洩一肚子的窩囊氣。
可惜野茂手肘關節開刀，今年戰績雄風不再。朴贊浩適時接下他的手套。他以時速超過一百英里的閃速快球，贏得「韓國特快車」的驚嘆封號。南韓的春風少年兄今年最流行的打扮，就是背號六十一的道奇隊球衣，外戴印有「ＬＡ」字樣的道奇隊球帽，純粹是朴贊浩的翻版。
異鄉瑜亮無心結
大聯盟八月十九日那場球賽，吸引四分之一南韓家庭守在電視機前，為朴贊浩痛宰印地安人隊叫好。朴贊浩最死忠的球迷，莫過於南加州五十萬韓裔居民。前幾年洛杉磯種族暴動，韓裔淪為俎上肉，朴贊浩的強者形象適足以安慰他們的心理創傷，也鼓舞韓裔奮發融入美國主流社會。
同是亞洲人，經常會被媒體拿來比較。但野茂英雄和朴贊浩之間幾乎嗅不出瑜亮情結的味道，反而像是魚幫水、水幫魚的關係。
野茂英雄轉戰美國前，已是日本職棒的王牌投手；朴贊浩則是名不見經傳的大學棒球選手，懷抱千萬美元年薪的夢想，書沒唸完就輟學到美國尋找機會。也因此，朴贊浩在美國職棒的資歷雖然超過野茂，大部分時間卻困在小聯盟接受磨練，多虧野茂這位高人指點，球技才脫胎換骨，躋身大聯盟的先發投手群。
野茂英雄的個性沈默內斂，比他年輕五歲的朴贊浩則活潑熱情，主動引領野茂融入道奇隊的大家庭。例如在道奇隊的眷屬派對中，野茂連老婆的手都不碰一下，夫婦形同陌路，引起隊友竊竊私語。朴贊浩連忙代替野茂解釋說，在大庭廣眾下夫妻卿卿我我，東方人認為不合體統。
體育記者經常撞見朴贊浩拉著野茂，到洛杉磯韓國城的卡拉ＯＫ店飲酒高歌。野茂教朴贊浩講日本話，朴贊浩教野茂說韓國話，「獨在異鄉為異客」的相惜感，似乎吹散了四百年的民族仇恨。
南韓總統大選的流彈，最近掃射到太平洋彼岸的朴贊浩。執政黨總統候選人李會昌的兩個兒子，被反對黨指為託庇父蔭逃避兵役，跑到美國攻讀博士，連帶扯出朴贊浩是否該中止職棒生涯，先回國服完兵役的爭論。或許朴贊浩會感嘆，同胞比敵人還可怕吧。
♦ 專文屬作者個人意見，文責歸屬作者，本報提供意見交流平台，不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