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從中研院臺灣史研究所檔案館嚴選兩宗館藏,透過「日記系男孩──葉盛吉」的個人觀點,與「臺灣總督府職員錄」的資料分析,重現日治時期臺灣人生活的光景。
少年維持著煩惱:葉盛吉日記
請試著想像,若你是一名出生在 1923 年日本大正民主時代的臺灣青年,住在學校宿舍裡,努力想考上高等教育學校,卻面臨皇民化運動的身分認同考驗,你會有什麼感覺呢?
《葉盛吉日記》是中研院臺史所檔案館珍藏的「葉盛吉文書」一部分,由葉盛吉本人以工整的日文書寫,始於 1938 年 15 歲前往澎湖進行「臨海教育」,終止於 1950 年被國民黨逮捕的前一天。
本文暫不概述葉盛吉成年後的艱辛生平,而是聚焦在就讀臺南第一中學校的校園生活。透過日記描繪的點滴,你會發現原來從古至今,少年少女維持的煩惱都那麼相似!
臺灣人葉盛吉,以優異成績進入臺南第一中學校與日人共學。除了課堂接觸現代化學科、民主思潮,也透過「澎湖臨海教育」和「日本修業旅行」,類似現今的戶外教學,在開放水域學習游泳、鍛鍊精神體魄,並周遊日本見證進步的建設、體驗文化風情。
現今的學生若有機會到澎湖戶外教學,大多在海灘踏踏浪、拍拍照,但 1938 年葉盛吉跟隨學校前往接受臨海教育,真槍實彈地在澎湖西邊的海灘學習游泳。
日記裡除了讚嘆澎湖海水真的非常乾淨、有許多珊瑚礁,也寫道當時辛苦的情景:「依游泳能力分成三班,我們與老師排成一橫列,游到遠方。回程非常吃力,波浪很大,難以寸進。因為喝了相當多的鹽水,喉嚨刺痛。」
葉盛吉認真的精神,除了透過游泳體現,也在 1939 年日本修學旅行日記中,以令人驚嘆的作為展現──「蒐集日本各地印章」。在 21 天的旅程中,共蒐集了 200 多枚完整漂亮的紀念章,而且顏色繽紛多樣。
出遊前除了打包行李,葉盛吉也先了解各城市的概況,例如人口文化、交通建設等等,並將這些所見所聞記錄在日記中。
1939 年 7 月 11 日的日記中寫道:「車站前的博多人偶很好看。攤販和賣冰的很多,有賣香蕉的,也有什錦麵。水蜜桃多,來來往往的人也很多,不愧是人口三十萬的都市,卻沒有太多大型的建築。」而 7 月 20 日搭乘特急電車離開奈良的八木站時,日記描述:「軌道是寬軌,車速之快稱得上日本第一。向車掌一問才知道通常車速是每小時 70 公里,快的時候可以達到每小時 130 公里,頗感驚奇!」
這些日記內容看來稀鬆平常,卻為有興趣了解飲食史、城市史、交通史的人們,呈現日本當時的概況。
許多遊客到日本會買伴手禮,葉盛吉和同學也心生嚮往。兒玉老師向他們介紹「文明堂這家店從前是不錯的,但現在福砂屋的蜂蜜蛋糕比較好吃。」這句話開啟了悲劇的起點!
葉盛吉和西田同學等人捨棄旅館附近的「文明堂」,前往路途遙遠的「福砂屋」,但繞來繞去、問路問了五次,腳也走出水泡,甚至穿越電車軌道而挨了車掌一頓罵。「帶著很狼狽的模樣搭電車回旅館。今天實在是受夠了。」就寢前,葉盛吉疲憊地寫下這段落難記。若下回你和朋友出遊迷路,別太自責,從古至今這種旅行窘境皆會發生。
考試的挫折、學校的試膽大會
結束了愉快的日本修業旅行,葉盛吉面對的是考取日本高等學校的壓力,然而因為臺灣人身分敗北數次。1940 年 4 月 5 日的日記寫道:
一想到考試讓我懷疑「究竟努力是否就能合格」時,考試實在是罪惡。我好想就此不回學校,就這樣消失不見啊!
日記中一度自我否定,但很快地葉盛吉開始信心喊話:「如果現在有對我同情的『女友』,難免溶解我的意志。朝著正道、正途與正確方法的努力,將為我一年後帶來『合格』這個禮物!」無論是 1940 年或 2017 年,承受升學壓力的青年們,皆面臨相似的徬徨焦慮,以及渴望情竇初開的壓抑。
校園生活並非只有考試而已,葉盛吉與同學們也曾舉辦「試膽大會」,現今許多學生皆有類似的體驗,走在黑漆漆的校園裡、看著學長姐裝神弄鬼,拉著旁邊的同學害怕地大叫。此外,當時「臺南第一中學校」也會與「臺南高等工業學校」舉辦足球練習賽,「比起高工,我們一中還是強多了!」熱血的葉盛吉在日記中傳達著信心,若當今鄉民看見,可能會起鬨要戰學校了。
後來葉盛吉成功考取東京帝國大學醫學院,但因二次世界大戰日本戰敗, 1946 年回到臺灣大學醫學院繼續完成學業、開始行醫。當時的知識分子,大半對國民黨政府的統治失望,寄望於共產黨成為一種選項,葉盛吉也走上了這條路。
從歷史結果來看,這並非一條光明大道,而是領著他來到馬場町刑場,於 1950 年以死刑被結束生命,此時只有 27 歲。《葉盛吉日記》的主編,中研院臺史所許雪姬研究員便嘆其:
27 年,他過得如此短暫而又充實,不輸給一個活了 72 歲的人。
葉盛吉於 1938 年至 1950 年寫下的日記回憶,讓人們得以了解日治時期臺灣人的成長經驗,與白色恐怖的民間觀點。這些資料由葉盛吉的夫人──郭淑姿女士保存,轉交給兒子葉光毅教授,最後開放成為供學界研究的史料,並數位化保存於「臺灣史檔案資源系統」供大眾檢索。
而葉盛吉日記中的日本修業旅行紀念章,也於 2017 年中研院院區開放活動中,搖身變成印章與明信片,讓民眾體驗套印紀念章、為明信片塗色。雖然日記中的印章看起來沒什麼,但透過親手實作,會發現要重現日記原稿的美麗色彩還真不容易!
一夕爆紅!臺灣總督府職員錄
除了文情並茂的個人文書,中研院臺史所檔案館還有一宗有趣的館藏,可透過量化分析重現日治時期臺灣人的職場概況,那就是「臺灣總督府職員錄系統」。
日治時期,總督府會為府內和所有地方職員編印一本職員錄,可以查找某個人在某個單位的任職情況,包含編制、任職時間、官職名、薪資等資料。臺史所檔案館收錄了 1896 年至 1944 年共 51 本職員錄,並以標準化欄位將 95 萬筆資料數位化,開放給需要的使用者查詢,用途除了學術研究、家族尋根、Google 搜尋,更曾發生一個特別的故事。
「臺灣總督府職員錄系統」每月約有 3000 使用人次,但在 2014 年某月突然湧進大量流量!
2014 年正參與臺北市市長選舉的柯 P ,被爆卦爺爺柯世元在日治時期擔任官職,是皇民化的後代。但沒資料沒真相,許多人就來到「臺灣總督府職員錄系統」查詢究竟爺爺柯世元是什麼官職,原來職名是「訓導」,也就是最基層的小學老師。
若以此系統 95 萬筆資料續查,會發現當時每 4 名職員就有 1 名是「訓導」。再調閱影像資料可看到,訓導的月薪約為 48 元,然而職員錄中男性平均月薪為 67 元。從資料分析,就能了解傳言是否與歷史相符。
臺灣女性受重用嗎?職員錄也查得到
日治時期,臺灣女性在公文書署名需加上「氏」這個字,例如蔡依林要寫成「蔡氏依林」,然而臺灣男性和日本人則沒有這個規定。這個特殊規定在職員錄資料庫中,反而能成為找出臺灣女性職場發展的線索。
在 95 萬筆資料中,人員姓名欄位有「氏」、且本籍為「臺灣」的女性資料,約有 1 萬 6 千多筆,不及整體職員人數的 2% 。再續查這 1 萬 6 千多筆資料,其中 75% 職名是「訓導」、「雇」等,即小學老師與職員;其次是「電話交換手」(接線生),月薪範圍普遍低於職員錄平均月薪。顯示日治時期的臺灣女性在職場發展頗受壓抑。
然而,仍有部分女性嶄露頭角,例如職員錄可查到「陳氏進」,也就是 1934 年以〈合奏〉畫作成為第一位入選帝國美術展覽會的臺灣女畫家「陳進」。在 1934 年至 1937 年於屏東高等女學校擔任「囑託」,職務內容類似約聘的美術老師。
你可能會問「囑託」的行情是多少?這個答案就留在「臺灣總督府職員錄系統」,任你體驗查找史料的樂趣了。
話說回來,這些檔案哪裡來
相較於「國家發展委員會檔案管理局」集中保管官方檔案,中研院臺史所檔案館希望呈現多元的歷史觀點,從國內外徵集保存「個人」、「家族」和「機構團體」的民間檔案,並數位化建置公開的資料庫。
以個人文書史料為例,檔案館團隊會先辨識檔案內容和日期等基本資訊,建置目錄或掃描影像上傳資料庫,但不做深入的判讀。檔案館主任王麗蕉說明:「建立檔案資料庫時,不能有太多主觀詮釋,否則會誤導使用者觀看史料。這些史料可以探究哪些議題,就交給使用者發揮。」
這些檔案後續可以延伸哪些應用?例如中研院臺史所許雪姬研究員,從日記的字裡行間重現清代、日治、白色恐怖不同時期,人們生存於當代的看法與具體行動。曾品滄副研究員閱讀林獻堂的日記,發現當時知識份子經常約朋友在家裡吃「鋤燒」,成為溫暖的社群活動。
古人可能沒有料到,後來的歷史學者和大眾,會那麼喜歡他們寫的文書與機構檔案。會否現今的 Facebook 、 Instagram 等連續性圖文紀錄,甚至是勞保資料庫,在遙遠的未來也會成為歷史學者探究的題材?
執行編輯/林婷嫻
本圖/文經授權轉載自研之有物(原標題:日記 boy、總督府職員錄,帶你穿越日治時期的臺灣)
責任編輯/鐘敏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