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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9
這是1970年代臺灣最典型的場景,客廳即工廠,把手工帶到家裡做手工。我小時候就做過,我妹妹也做過,貼出口的撞球杆的標籤,賺一點點錢。仿佛所有人都投入到經濟的生產,希望改變自己的生活。
1970年代臺灣開始轉變,這是典型的加工出口工業,後來臺灣有很多工廠移到大陸來料加工再出口。加工出口的工業中,最重要的是工人,年輕的男性和女性就變成工人到工業區工作。所以有人說臺灣年輕的勞動力才是真正臺灣經濟奇跡的秘密。我後來看到大陸的工業區特別是東南沿海的工人,春運的時候要從工業區回到家鄉時,我覺得中國經濟奇跡的秘密也就是這些年輕人。不斷從各地農村出來到城市工作的年輕生命,我常常用一句話來形容:用青春血肉築成的經濟奇跡。這些青春生命有一個特性:工作結束的時候,他根本沒有太多的要求——他還年輕可以另外找出路,年輕的女性就結婚了,也不需要福利、退休。西方工人擁有的福利年輕工人沒有,所以是最便宜的勞動力,靠最便宜的勞動力臺灣建立起1970年代的經濟奇跡,特別是女工。當時臺灣發展繼續教育,使工人下班後可以去夜間部接受教育,我家附近是紡織廠,下班後幾千名工人魚貫而出,到職業學校上夜校,比如一些女孩子讀會計,找到自己未來謀生的希望。我跟郭台銘講,想讓工人不悲劇,要給他們營造不絕望的環境,你給他們提供一些技能課程,就不會發生那麼多的悲劇。也希望臺灣的經驗給經營者一些參考,年輕生命構築起經濟奇跡,所以一定要關注年輕生命。
這是1970年代臺灣最典型的場景,客廳即工廠,把手工帶到家裡做手工。當時謝東閔推動“客廳即工廠”,小孩子就做手工,我小時候就做過,我妹妹也做過,貼出口的撞球杆的標籤,賺一點點錢。仿佛所有人都投入到經濟的生產,希望改變自己的生活。圖片中可以看到他們的生活在慢慢改善,有電扇、有檯燈,生活過得好一點點。
這是蔣介石1975年死掉的時候,他死後臺灣有改變。蔣經國為了在臺灣更好統治,要聯合很多知識份子,因為他剛上臺,權力不穩固,包括後來反對他的許信良、張俊宏等等都曾經是蔣經國拉攏結合的物件。每個新政權上來後都會做這些事,權力穩固後就會開始轉變。聽說蔣介石死掉後,毛澤東也很失落。
這是當時工人午休的照片,我常常覺得這張照片很像一個象徵,巨大的工業巨輪,工作勞動很累就躺在巨輪旁邊休息片刻,以此帶動臺灣的經濟奇跡,這就是經濟奇跡的真相,多少血肉之軀在這裡勞動才造就了這樣的經濟增長。
1970年代臺灣和日本斷交,所以有一段時間臺灣很氣日本,再來臺灣退出聯合國,1978年的時候,跟美國斷交。1970年代外交的失利造成一些問題,當你在國際上或者社會上沒有身份和名號的時候怎麼辦?問自己是誰的時候,就開始回歸什麼是自己的文化,什麼是真正的臺灣。因為這樣的詢問,“雲門舞集”林懷民回到臺灣的時候,講了一句話,說中國人要跳自己的舞。雖然林懷民到美國學的是瑪莎·葛蘭姆的舞。
這張照片是《薪傳》,講的是渡海到臺灣移民的第一代,他們在海浪之中,生生死死輾轉著到達臺灣,“雲門”以此為素材。當時臺灣開始了文化上的覺醒,1970年代臺灣開始問自己是誰,問我是誰的時候,就開始一個文化內在的覺醒。
這照片是陳映真。他也是寫實作家,他曾經因為辦讀書會坐牢。當年他是鄉土文學很重要的大將,把文學帶回到臺灣的土地,質問臺灣文化到底是什麼?生活是什麼?文學應該怎麼創作?1960年代的現代文學基本是一種逃避,後來開始質詢我們究竟是誰?是1970年代鄉土文學給出了答案。
這張照片是林青霞,林青霞剛出道時拍的照片。這是當時臺灣很流行的少女裝,當時的電影叫“三廳電影”——客廳、咖啡廳、餐廳。那時候小小的公寓開始出現,一個女工或者男工如果可以在城裡擁有小小的公寓,有一個小小的客廳、小小的餐廳,是非常令人羡慕的,因為小時候鄉下是沒有餐廳的。林青霞出演的電影就觸動了當時年輕男女的願望,林青霞這張照片的樣子,就是當時臺灣女工的樣子,有點叛逆,有點懷抱希望,可以看到她身後的公寓。
這張照片是蔣經國和李登輝。李登輝長得那麼高,可是在蔣經國面前是彎著腰的,這張照片是他就任“臺灣省主席”,還沒有就任“總統”。
羅大佑創作《亞細亞的孤兒》是在臺北,那天蔣勳帶我到他家,他要放試聽的帶子,“亞細亞的孤兒在風中哭泣,黃色的臉孔有紅色的污泥……”我說你這個肯定不會被通過的,蔣勳說你後面加一句“給東南亞的難民”,假裝跟我們無關。結果那個歌就上了,也沒有被查禁。
1980年代就很接近現在大陸的某些面貌,經濟開始富裕,富裕起來的社會價值觀迷失,人們急速把社會向前推動,一切向錢看,環境變壞,重度污染,當時臺灣的河流有各種各樣的顏色。很早之前我就提醒大陸當局,不要讓外國的科技廢棄物進來,比如電線外麵包的塑膠,為了取得裡面的金屬,把電線拿到河邊把塑膠燒掉,產生大量二惡英污染。1980年代後期,人民覺醒的時候開始了新的社會運動。
這照片是羅大佑。羅大佑代表了開始改變之後的社會,他創作了《鹿港小鎮》,他說臺北不是我的家,我的家鄉沒有霓虹燈。他的歌剛進大陸的時候,大家可能不瞭解他到底在唱什麼,事實上就是代表對臺北城市文明的否定,他要追尋家鄉,可是他家鄉後來也失落了。羅大佑創作《亞細亞的孤兒》是在臺北,那天蔣勳帶我到他家,他要放試聽的帶子,“亞細亞的孤兒在風中哭泣,黃色的臉孔有紅色的污泥……”我說你這個肯定不會被通過的,蔣勳說你後面加一句“給東南亞的難民”,假裝跟我們無關。結果那個歌就上了,也沒有被查禁。這代表著臺灣1980年代開始有叛逆因數,那個因數在文化人中,還沒有形成力量,但叛逆因數已經出現了。
那時軍情人員涉及到去美國殺了一個作家,叫江南,是用黑道的人去殺的,這些黑道的人聽命於軍情局的一個人。這些人殺了江南後在他家附近公共電話給臺灣打電話,美國通過電話錄音查出這個命案。涉案的劉宜良是臺灣幫派的老大——當時權力腐敗到一定程度,已經不顧慮國際形象。這件事蔣經國可能不知道,但這件事導致蔣經國決定斷了自己的小孩的路,不讓自己的孩子接班,結束蔣家在臺灣的統治。
這張圖顯示臺灣當時污染和土地傷害到什麼程度,這裡是為了養殖蝦,抽地下水。如果抽多了地下水,水沒有辦法承載土地,地層就慢慢下陷,導致家裡的水排不出來,只好填埋,添到一層樓只剩下半層。到了1980年代,環境傷害成這樣,沒有社會運動是很難的,我一直覺得環境運動是要靠民間力量。我覺得像霧霾等等,基本是大企業在污染,政府應該借由民間的要求去要求他們改革,否則我相信任何一家大企業、特別是壟斷的大企業都可能比環保署的官員力量還大。1980年代後期,臺灣有社會運動,形成了靠著民間力量共同改變社會。
這張照片後面是石化工業區,前面還在曬稻子,他們根本不知道工業區會污染稻穀。那些污染是看不見的化學污染,很多時候最可怕的污染是沒有臭味的,汽油有時候要添加一些味道,讓你有警覺,瓦斯其實是沒有氣味的,必須加入味道,讓人在漏氣時有警覺,避免誤吸。臺灣曾經有過重金屬污染,種出的稻子吃進去,骨關節會痛,臺灣有一個地方叫桃園,這種情況很嚴重。
臺灣有林青霞那樣的夢,也有重度污染,色情行業也很多,色情行業對人口販賣很厲害,尤其是販賣臺灣的原住民,後來原住民的年輕人就出來遊行抗議員警介入色情販賣。他們遊行到風化區,那裡當天人去樓空,牆上貼著標籤是“要冷氣加50元”,是很典型的風化區的標籤。
這張照片也是抗議的情況,上面有直升機在監視著抗議人群。1980年代臺灣有抗議,也充滿著前進的動力,造成的很多問題又讓大家去衝撞、去解決,所以1980年有很多社會運動:勞工運動希望改善條件,農民運動希望農地自由買賣、保護農村。
這張圖片是淡水的最後一班列車,淡水現在有捷運,很典型是經濟發展的象徵。
1980年代末,解除戒嚴,臺灣很多人悄悄跟大陸做生意,有人報告給蔣經國,蔣經國讓蕭萬長去研究,開放了臺灣回大陸探親,探親一開,生意就開起來了。在政策出臺之前,臺灣很多老兵帶著饅頭和一塊豆腐乳,圍在中央黨部外面等候,他們講不同的鄉音,但他們有一個共同的願望是:我老了,我想回家。當這個願望發聲的時候,是沒辦法阻擋的。1980年代改變兩岸關係最重要的是坐在街頭的老兵,這樣一群最底層的老兵改變了兩岸的整體面貌,從探親到通商到觀光直至現在大陸朋友可以到臺灣自由行,這是1980年代末期開始的,臺灣最後解除了戒嚴。
這圖片中間坐著的人是馬英九,他一輩子都沒什麼改變,還是拿著筆一直在寫。我跟他還算熟,他跟知識界的人都會這樣。這是蔣經國接受《華盛頓郵報》採訪,宣佈解除戒嚴、開放黨禁、報禁,蔣經國有沒有這樣的意願我不知道,可是這件事決定了蔣經國的歷史地位,1987年他做了這個決定,1988年他就過世了。他前面做了很多政治案件,有“美麗島事件”,有對自由知識份子的鎮壓,也有對言論的封鎖等等。雖然也有言論的逐步開放,但這種開放並不是他願意,而是隨著臺灣經濟發展逐步成熟,開始有這樣的運動。蔣經國並非自覺地開放,但這樣的在壓力下開放也讓人感念他。因此我說決定一個政治家的歷史地位往往是在他改變歷史的那一瞬間。
臺灣經濟發展起來後大家開始賭博,突然之間急速的經濟發展,人們對金錢的使用不是很理性。西方由於發展時間長,對金融工具的使用很理性,但從農村出來的人不那麼理性,當時很多人賭大家樂,為了求獎券開幾號,大家就會去求劉伯溫。1980年代很多要做股票的人,明明是大戶,可是否要做這檔股票,他還是要去三太子廟去拜,因為說哪吒三太子有風火輪,所以打聽消息很快,他覺得可以,再下手操作這檔股票。一個社會經濟的現代化可以緩緩向前走,但一代人的想法需要改變。這些玩股票的人還是很傳統的,用傳統的方式應對新的經濟局勢。
回想這一百年,1895年的時候臺灣的小孩子還剃著清朝的頭,甚至1960年臺灣的農村還是靠牛在耕田。西方經過四百年才轉變到工業化,臺灣用了三十年,而大陸更快。我拿《一百年漂泊》給小孩子看,小孩子說原來你們以前是這樣?
1990年代,臺灣是民主改革時代,這是臺灣的中正紀念堂,當時臺灣一直沒有全面改選,是由大陸到臺灣的老的國民黨把持。青年學生要求李登輝改變這個結構,全面改選,民主化。
2000年,這是基隆河的外景,我想說的是空氣。勞動成本、土地成本越來越高,很多產業外移,特別是移到大陸和東南亞,工業化時代宣告結束,臺灣到1990年代發展靠電子產業,2000年電子產業非常興盛,之前的生產性企業外移到大陸,商業社會成型了。當然現在走得更快,從資訊社會進入移動時代,是用手機的,人的思維方式改變更快。
2000年政權輪替,臺灣形成自主的文化主體性,我在“中華文化總會”,跟大陸教育部合編《兩岸常用詞典》,馬英九在儀式上致辭,他很重視文化,可以看到兩岸關係在緩和。
從照片可以看到轉變,回想這一百年,1895年的時候臺灣的小孩子還剃著清朝的頭,甚至1960年臺灣的農村還是靠牛在耕田,不到30年的時間,急速轉移到工業社會。西方工業化的過程用了四百年,英國圈地運動,導致農民沒有土地,流落到城市,他們經過了四百年才轉變到工業化。臺灣用了三十年,而大陸更快。我意識到很多東西都消失了,我拿《一百年漂泊》給小孩子看,小孩子說原來你們以前是這樣?因為他成長的時候,很多東西已經完成了,沒有體會到農業向工業轉型過程中,人的艱難、生命的艱難,沒有從一個家族的變遷中感受到一切的變化。而在這個時代裡,作為我們這一代人,可以看到這樣的變化。90年代、80年代我都在懷抱一個想法,退休後回到農村過悠閒的生活,可是現在回想起來,我知道那是一個夢,我們再也回不去了。現代工業化的過程,在五千年的歷史中只有這一次。中國過去歷史轉變是政權更迭,但一直維持以農業生產為主,這次農業變革後,回不去了。五千年的歷史只有一次變革的機會,變革完成後永遠回不了頭,有多少生命從農村到城市,多少生命的轉變沒有被記錄下來,在巨大的轉變中就像滾輪一樣滾過去了。急速發展的時候,我們一直在向“錢”看,很怕自己被遺落在後面,所以每個人都在急速狂奔,很多過去的事情遺忘掉了。我有一天整理1990年到北京的老照片,當時我去過秀水街,秀水街剛開始賣俄羅斯的手錶和皮件,很多俄羅斯的商人住在旁邊的小賓館裡。現在再看看北京的樣子,感覺恍如一夢。那麼急速的變化在北京發生,臺灣也是這樣,我希望有更多的人出來記住自己的家族,從農村也好、從小鎮也好,從任何一個地方寫自己的改變。(本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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