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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共十九大台籍代表盧麗安,是在台灣高雄土生土長的精英。她畢業於高雄女中、政治大學,並在英國取得英國文學碩士與博士學位,於一九九七年與丈夫沈一帆到上海復旦大學任教,二零一六年成為中共黨員。她指出,加入中國共產黨是獨立判斷作出的決定,不是被名利誘惑,而是為中華民族命運作出承擔。盧麗安成為兩岸關係的創意推手,讓「統一」能夠變成「融一」,以和平民主共同發展方式,讓兩岸「融而為一」。
盧麗安(左七)出席全國台灣同胞代表會議
七月寧靜校園,上海復旦大學外國語言文學學院副院長、也是中共十九大代表盧麗安,大方引領海外訪客們穿越學院大樓,到研究室進一步討論身為英美文學學者與女性主義研究者,她如何觀察中國特色社會主義。
「去年我母親看到電視拍攝到研究室凌亂的畫面,還特別打電話來要我整理一下。」盧麗安微笑地說,她的母親畢業於台北實踐家專(現在實踐大學),那是老一輩視為培養「賢妻良母」的最高學府,她關心「盧教授」躍上枱面的公眾形象,也格外體諒現代女性兼顧持家與事業的不容易。
「我以台灣女兒為榮,我以生為中國人為傲。愛台灣、愛大陸,就像愛自己的爸爸媽媽!」盧麗安在人民大會堂十九大代表通道的發言石破天驚,不但扭轉了台灣兩千三百萬人對於中共「黨代表」的陌生、隔閡,一名大學教師也突然成為了「央視二零一七年十大感動人物」。
中共八千多萬黨員,產生了兩千七百位黨代表,相當於「萬中選一」。台灣過去用「冷眼看熱鬧」心態關注中共黨代表權力起落,但是盧麗安出生於戰後二十年的台灣南部、在台北唸完大學、從歐美拿到學位,選擇加入中國共產黨,更成為「黨代表」,為台灣帶來巨大的衝擊和反思。
「我很高興把大陸的台灣省籍同胞群體介紹給更多島內家鄉同胞知悉,更高興能幫助跨海來陸的同胞在此安身立命、安居樂業。」盧麗安一直對台灣青年說,不要把大陸當陌生人,不要把自己當過客。台胞也是中國人,「我們應該理直氣壯地參與到神州大地的命運裏!」
一時間台灣對盧麗安出現的反應主要有三:一以傳統中共「樣板」人物宣傳角度看待,台灣《天下雜誌》就指出,盧麗安「打開台灣社會的潘朵拉盒子,成了國內的火線話題」;二是以「入黨」角度探討大陸如何吸引年輕人成為「紅色青年」;三是以盧麗安個人及其日據時代家族歷史來做文章。
二零一七年十月下旬,民進黨政府迅速決定廢止盧麗安的台灣戶籍。
台灣當局的反應,前總統馬英九也看不下去。他在台北東吳大學的「榮譽講座」上課回答同學提問時提及,「其實沒有什麼了不起,政府不必有過度的處分」;他認為,為了兩岸和平發展,增進彼此交流,執政當局應有再考量的餘地。
盧麗安加入中國共產黨,馬英九認為這是「人民結社自由」;依照《兩岸人民關係條例》,台灣人與大陸人的區別不在「國籍」,而是「戶籍」,而且盧麗安在對岸已經二十年,類似情況的人很多,就像很多台灣人在美國一樣,也不一定要撤銷戶籍。盧母心痛地問,盧麗安若是在美國,就是「台灣之光」,為什麼她在大陸就被台灣當局不容?
台灣人加入共產黨,一直是台灣的禁忌話題。先是二次戰後到發生「二二八事件」中,帶領台灣自覺運動、進行武裝革命,被稱為台灣第一位「女性共產黨」的謝雪紅,到了民進黨時代,共產黨並沒有放棄對「台獨」動武,甚至在十九大召開之前,台灣媒體盛傳十九大將公開「統一時間表」。
十九大黨代表盧麗安,會是兩岸人民互相了解、追求和平統一的新起點?
首先,盧麗安代表不同於過去台灣、大陸「二元對立」的慣性判斷。
從「冷戰時代」開始,不管是大陸到台灣的「反共義士」,或是台灣到大陸「回歸祖國」的人,都被原生地貼上「叛徒」標籤,明明是同一民族血脈,卻變成你死我活,非黑即白;雙方也都指責對方暴政壓迫,因此,大陸「民不聊生」的樣板宣傳,也變成戰後台灣五年級、六年級生(民國五、六十年代,即公元六、七十年代出生者)對彼岸的認識。
獨立判斷,成為盧麗安選擇成為黨員的起點。所謂「獨立」,是指她在成長過程中個人或家人既沒有被迫害,也不是被名利誘惑,她選擇回到大陸去當一名教授,加上她選擇在大陸長期生活,有機會接觸更多資訊、再慢慢做出判斷。
「我們不需要因為受到男性壓迫,才能成為女性主義者來呼籲性別平等吧!我們緬懷受難者、先覺者的貢獻與意義;但是,作為個人,我不需要借由受害者身份來認識兩岸的政治問題。」盧麗安舉例。四十五歲才決定入黨,不只因為一份對社會主義理想的贊同,要成為「共產黨員」,也要有「主觀」和「客觀」條件配合;「主觀」部分來自於她參與大陸公共領域的驅動;「客觀」部分是越來越多台灣人長期留在大陸,為了貢獻所長、為了將來發展,他們願意拋開對立心結來認識並進而接受大陸的社會與政治制度。所以有人預言,未來會有更多的「盧麗安們」!
今年,英國BBC中文網則用「脫台者」來形容寧願冒著被台灣註銷戶籍、長期在大陸發展的台灣人。盧麗安表示,「脫台者」這個詞並不好,媒體應該棄用,因為這個詞還是冷戰思維,會妨害人民的生活和發展,這種詞彙旨在挑撥離間兩岸同胞原屬於同一血脈、文化的事實。作為二十一世紀的中華兒女,眼光要放長遠一點,不如用「融陸者」更恰當,才能正面促進當下兩岸局勢的和平發展。
文史工作者藍博洲認為,幸好因為時代的發展,作為一名共產黨員,盧麗安的「抉擇」沒有如當年謝雪紅那般冒險、危險,但是盧麗安本身進行自我學習與思考,最後做出到大陸播下教育種子的決定,對於兩岸和平,乃至於中國統一發展,「這絕對也是一個里程碑。」藍博洲說。
其次,盧麗安以她學術訓練背景參與政治與公眾服務,也代表了全球化,乃至於兩岸快速變化中,知識分子求是的追求。
盧麗安多次強調,她並不是中國共產黨代表大會歷史裏「第一位土生土長」的台灣人。在十九大之前,已經有生長在台灣、傑出的台灣省籍黨員擔任黨代表,甚至進入中共政治核心組織,比如蔡嘯、林麗蘊、林明月。在大陸的社會政治領域中,具有台灣生長和教育背景的台灣同胞還有不少,例如畢業於新竹清華大學、長期任教北京清華大學物理系的吳國楨教授。
特別是上一任上海台聯會會長林明月,其實和盧麗安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林明月是一九八零年隨夫婿范增勝從美國到上海,一九八五年加入中國共產黨,適逢當時中國最大港口的上海港進行資訊化工程,范林二人被公認是對大陸港口資訊化影響最大的專家之列;林明月後來在中共十六大上當選為中共中央候補委員,也是第一位入選中央委員會的上海台胞。
「哪怕是成為上海港的一顆鋪路石子,我也很驕傲。」這是林明月和范增勝的名言。對照林明月也是戰後出生(一九四七年)、台灣求學、海歸選擇的背景,「精確」地說,盧麗安是第一位台灣南部出身、在台接受完整高等教育、在西方拿到碩士博士學位的台灣省籍中共黨代表。盧麗安在英國求學時遇到好幾位大陸去的留學生與訪問學者,和他們有過多次長談,發現「大陸人」並非「猛虎野獸」,盧麗安說:「我壓根兒也沒想到他們是不是共產黨員呢!也沒問過。」
也是在英國讀書那幾年裏,她不但親眼看到大陸去的學者們和追求知識以改變人生、造福社會的台灣留學生沒什麼本質區別,更從智識思考上逐漸明白「國家」、「歷史」、「社會發展」、「民族」、「和平」這些看似與「柴米油鹽」毫無關係的概念,成為「意識形態」的路徑選擇與方向。
利用英國大學的圖書資源,盧麗安也粗略研讀關於二十世紀中國歷史的論述,包括文化大革命相關書籍,知道了百餘年來中華民族的傷痛與傷口;知道了兩岸各自走過的艱辛與彎路。正是如此,她格外希望兩岸能和平發展,共同往民族復興的目標攜手前進。
一旦開始行動實踐,就會發現有更多同行者。盧麗安記得大約「新千年」伊始,復旦大學外語學院來了一位美籍外國專家,她的父親是著名的《飛躍杜鵑窩/飛躍瘋人院》的創作者。這位英美文學教授不在美國任教,而是選擇在上海的著名高校教書,她的薪資所得並不高於在美國所得,那是為什麼呢?
她告訴盧麗安,上海是全球二十世紀歷史中有著特殊角色與作用的國際大都市,它既是東方,也是西方。她做為一名美國人,自己不滿於美國文化帝國主義思想,所以選擇在上海觀察世界局勢的發展。
「美國帝國主義?!」這個說法也給盧麗安不小的震撼:十九世紀歐洲的帝國主義時代是過去了,但是,西方與東方的互動交往遠遠未達平等平靜平衡。加上她研讀婦女解放運動史、讀馬克思哲學理論,以及她研讀全球歷史與中國史,這些閱讀與思考都幫助盧麗安把自己有限的個人視角與生命週期,放在一個更為廣闊的性別平等發展、人類自由發展的理念平台上。
為何要畏懼共產黨?
「我為什麼要畏懼中國共產黨?」盧麗安表示,如果她願意而且機緣合適的話,的確曾想過在英美異國求職生活;但做為中國人的自己,為什麼要為上兩代人的政治恩怨買單,為何要被偏狹的政治立場綁架,而自動放棄對中華文化的承繼權,放棄在華夏大地安身立命的歷史權利呢?
祖國,既陌生又熟悉。盧麗安認為,文化上,過去台灣兩位蔣「總統」推廣了中華文化的認同與教育,維繫了「一個中國」的最大公約數。至於兩岸社會、制度、文化的差異,難道高雄與台北就沒有差異?蘇格蘭跟英格蘭的連接在哪裏?英國與歐洲大陸如何求同化異?所以,從在台灣之外的立場回看,盧麗安就看到了台灣與大陸的連接,認識了兩岸差異形成的歷史背景。
「作為一名學者,我更清楚明白這些所謂制度差異、價值差異、文化差異,其實都是可以交流溝通、可以試圖彌合的。作為一名教育工作者,不正是要引導求同存『異』(特色、特點),求同化『異』(分歧、糾紛)的理性思考嗎?」盧麗安說。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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