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岸三地一甲辰（一） ☆作者：熊建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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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2/8

一. 緣起

2025元旦我從上海回到美國聖地牙哥家，結束了14年來常往來於太平洋兩岸的飛人生涯。幾位在丹源醫療器材公司共事了十幾年的同事在兩天前的榮休歡送會上特別提醒要我把「述而不作」，「光說不練」的毛病改掉。並說要等著看到我把已經以PPT形式存在的材料寫成書。他們說「你現在已經退休了，再也沒有藉口了，等著看你成書」。有人把書名都想好了，那就是《走出歐洲中心主義的心路歷程》。這是我2013年10月在台北【平行空間論壇】的演講，後來我又在公司的【文史哲俱樂部】的周五沙龍重講了一遍。回到加州後不久，中美論壇的梅強英約稿，（我們是台大化學系1967年班的同班同學），我們討論後決定先從一篇短的開始。

二. 從上世紀六十年代的三本小書談起

1960年代的台灣雖然仍處於戒嚴狀態（1949-1988世界最長，雖然西方媒體叫她「自由中國」）。但「白色恐怖」與50年代相比已經緩和許多，照執政的國民黨的說法戒嚴法他們只執行了3%。殷海光，李敖，柏楊都是當時的名作家，也都受到當局的迫害，後來李敖，柏楊到都坐過牢，但我們要澄清一點。他們坐牢並不是因為寫了內容不妥的書緣故。柏楊是因為翻譯《大力水手》漫畫插圖多了句旁白曰:這島上只有你我父子二人，還要什麼“告全國軍民同胞”，因而得罪了蔣家，罪名包括“侮辱元首”。圖中柏楊的《醜陋的中國人》一書其單行本是1985年才出版，但在60年代他的中國文化醬缸論，及醬缸中的醜陋的中國人是以雜文的形式出現的，我覺得他犯了方法學上的錯誤，並為類似的觀點取了一個名字「錯胎論」。「錯胎論」是我杜撰的名詞﹐現象倒是普遍已極。從我在台灣長大的小學時代到現在將屆退休之年接觸到來自海峽兩岸五湖四海的華人﹐這種現像似乎有增無減。這些人不論周圍發生了一些不如意事﹐或報章媒體中揭出一些醜聞﹐都會有人以幾乎是反射性的以全稱普遍的口吻大聲痛斥全體中國人﹐不但是當今還活著的中國人﹐更包括古代的中國人。柏楊的「醬缸論」與「醜陋的中國人」就是一個例子。他們的口吻令人覺得他們認為投胎作中國人是前世作了孽﹐而他們痛斥全體中國人正可表示他們自己沒有那些所罵的毛病。經過大半輩子的思考﹐我認為錯胎論者犯了方法學上的錯誤。他們批評的現象並不是不存在﹐但他們把人性的各種缺點﹐抽離﹐重組再投射為虛擬的醬缸中人。但我張眼四望﹐以具體的人﹐家人﹐師友等為例再與世界其他種人比較就發現此，醬缸中之醜陋的中國人乃無稽之談。李敖則是因為牽扯到台獨政治行動及與蕭孟能的財物糾紛二次入獄。殷海光雖然沒有坐牢，但卻是受迫害最深的，在60年代初，台灣爆發了雷震的「自由中國」案，表面的原因是《自由中國》雜誌上刊登了一篇《反攻無望論》，殷海光是《自由中國》的總編輯被牽連進去。那是一個要「認真作假」的時代，反共大陸無望人人都知道，你可以在家裡說（只要聲音不太大），但是你不能在大廳廣眾之下公開說。登在雜誌上公開討論也就可以按上一個不忠誠的罪名。但是《自由中國》雜誌社出事真正的問題是雷震想與當時台灣本地的政治人物如李萬居、高玉樹等聯合成一股地方勢力而觸犯了當局，那才是真正的原因。在1964年，殷海光已經不准在台大演講。還記得有一次是名義上是許倬雲的演講，但只講了一個開場白，以後就讓殷海光繼續講下去。當時的台灣自由主義的先驅是很能與國民黨當局捉迷藏的。後來又不准殷海光教書，又要將他從台大哲學系解聘，還沒等到解聘的手續完成，殷海光已於1969年患胃癌病逝，享年只有49歲，英年早逝。

三.中西文化論戰

60年前我還在台大讀書的1960年代初，發生了一場所謂的「中西文化論戰」，在《文星雜誌》被封鎖前，論戰的主要場就在《文星》。爭論雙方：一邊是由李敖主編的《文星雜誌》為代表的「全盤西化派」，另一邊是胡秋原主編的《中華雜誌》為代表的「超越前進派」。雖然就內容的豐富度與立論的水準言，現在回看或是當時看都給人雷聲大雨點小的感覺。但有一點不容否認，此議題的確是自鴉片戰爭以來，中國知識分子為民族振興謀，一直在討論的議題。圖中李敖《為中國思想趨向求答案》就是高舉「全盤西化」的一個代表，但討論問題態度非常狂妄，經常掛在口邊的是要為參加辯論不同意他意見的人“看看病”。而內容其實相對膚淺、貧乏。我當時得出一個結論：那些高喊「全盤西化」，並對中國的前途開出這樣或那樣藥方的人，似乎對「西方文化」並沒有與其主張及藥方相對應的、該有的知識與理解。1968年在「去去去，去美國」的浪潮中，我搭上了一架波音707的留學生包機。我對自己說：要趁留學之便將「中西文化論戰」中的議題搞清楚。

四.殷海光：《怎樣辨別是非》中的七種謬誤

就在此論戰的期間殷海光出版了一本小書，書名《怎樣辨別是非》，其第一章《種種謬誤》列舉了人們在追尋探討“真理”及討論問題時常犯的一些邏輯錯誤，現複製如下：一．訴諸群眾二．訴諸權威三．訴諸暴力四．訴諸憐惜五．人身攻擊六．以自我中心的論斷（ego-centricpredicament）七．過份簡單。這些不必在此詳述，只是有一個小插曲卻對我個人求學的心路歷程有很大影響故在此一敘。那就是在這第六條「以自我為中心論斷」後面加了一個括弧註解egocenterpredicament，但在辯論中西化派的對手徐復觀指出英語predicament一字不是論斷的意思，而是兩難的意思。此ego-centricpredicament一詞其實是西方哲學界對笛卡爾我思故我在（IthinkthereforeIam）的一個批評。一個小小錯誤本來無傷大雅，但當時參與論戰的西化派（一般猜想是殷門子第）卻以「胡纏硬拗」的態度「死不認錯」，對我各人言，後果有兩個：其一就是加深了我對他們是「不懂裝懂」的判斷與印象，但也確實促成了此後我對西方哲學的興趣。（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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