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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張辰(山西晉城知行書院山長)
我知道,在我周遭,很多處在不同人生境遇的人,正在面臨著劇烈的心理痛苦。或許因為考試成績、或許因為就業升遷、或許因為愛情與婚姻、或許因為失去親人。不論怎樣,這使得她(他)們受到無法擺脫的情緒困擾,心緒煩躁、寢食難安。白天昏昏沉沉,精神無法安寧,處理事情也常常不能專注,並伴隨著記憶力的下降。這些人的心裡,有著對於人生的很多疑惑,亟待通過心理諮詢來獲得解決。但是,決定選擇心理諮詢來療愈身心,對於中國人來說,需要莫大的勇氣突破心障,因為尋求心理幫助意味著開始懷疑自己有心理問題。而心理問題則常常與印象中的「神經病」、「瘋子」、「失控者」的印象關聯在一起,這使得心理問題不單單是一種身心的痛苦,同時伴隨著羞恥與接受歧視。這讓很多需要疏解心理困惑的人,寧肯在無助中躲避世界,或者麻痹在酒精與孤獨中,也不願意以承認自己有心理問題為代價而主動求助。
為什麼精神痛苦者就意味著可笑的、歧視的、有危險性的?這種精神病患者給予中國人的印象是如何形成的呢?當我們承認自己精神有問題,就意味著自己是個「異類」,意味著不再擁有與他人平等溝通的權利,不再被尊重,也不再被愛,甚至是令人避而不及的,這難道不令人惶恐嗎?在我的記憶中,小時候的村落裡,精神失常的人是擁有自由的。他們,可能會在村鎮的街道上閒逛,或者在田地邊看著某一處景物發愣,還會做一些重複性的農務。他們徘徊在正常人的生活中,有一些長輩或者充滿憐憫的鄰居會帶著笑容,把一些食物塞到她們手中表達關愛。但當社會從農業向工商業社會轉型,又從工商業社會步入人工智慧時代,社會生活的空間設置越來越秩序化、規則化與精細化,精神失常者將越來越不能適應這些生活設置,逐漸失去了自由的空間,成為被社會合力管控的對象。這些精神失常的人,本然應該是我們共同生活的一部分。但,隨著各種圖書、電影、小品對精神病患者的戲謔、醜化、放大其危險性,讓精神失常者成為一種如同外星人一樣的存在。這種被渲染與扭曲的印象,增加了精神失常者被社會大眾的歧視與誤解。在這種印象中,我們忘記了他們是有感受的人,是生活中遇到了挫折、正在經歷著煎熬的人;忘記了他們是我們落難的兄弟姐妹。
人是社會群居性的動物,一個人的精神問題並不是個人的問題,而是整個社會的病症表現,就如同一個人免疫系統出問題,表症卻只是皮膚的潰瘍點。在清代小說《範進中舉》中,科舉制度對讀書人產生的戕害,通過範進考中舉人喜極而瘋表現出來,那個時代中,即便沒有發瘋的常人也都潛藏著「範進式」的隱患,而範進則是整個社會推波助瀾的犧牲者,範進的精神失常,社會中的每一個人都不是無辜的。而在十九世紀的維多利亞時代,在極端禁欲主義的社會氛圍下,因為性的壓抑、因為性所產生的道德上的負罪感,令很多人陷入神經官能症、抑鬱、人格分裂的痛苦中,這些個體的痛苦正是社會內在深層問題的表症。奧地利心理學家佛洛德也正是因為大量的接觸神經官能症患者,才認識到維多利亞時代禁欲主義給與人的禁錮與壓抑,因此才構建「力比多(libido)」(性驅力)的心理學理論體系,並開創精神分析學派,其思想一直延綿影響至今。
范進中舉 / 圖片來源於網路
我們通過這些個案,對於整個社會其實可以見微知著,我們需要認真瞭解,他們是如何從像我們一樣的人變成精神失常的人。他們的遭遇與無法理解的現象,給予他們的內心製造了怎樣的矛盾與衝突,使得自己的人生無法通過這樣的關卡,精神因此打成了結。他們因為自己的真實感受,不能和外界妥協,不願自我欺瞞,也找不到整合內與外、是與非的方法,就只能活在內心的衝突中、分裂中。而在他們身上,卻潛藏著社會改革與進步的密碼,如果他們能夠擺脫社會文化加諸在他們身上的束縛,他們就會進入人生的下一個階段,並在血與火中,獲得對人生的洞見,成為社會振衰起敝的希望。精神失常者的內心世界正在發生什麼,我們似乎沒有瞭解的興趣,我們只是希望他們的行為與思維符合我們共同的要求,希望他們的行為與思維呈現出我們需要看到的正常,因此我們會以治療與關懷為名,對他們實施我們常人的特權。在美國社會學家史考爾(Andrew Scull)所著的《瘋癲文明史》中,我們可以看到,在歐洲曾經為了迫使精神失常群體表現出社會需要的「正常」,不惜用對他們使用過量胰島素、強電流電擊、甚至手術切除腦葉的方法,讓當事人失去感知而表現出一種麻木的「正常」。在戰慄中,我們不禁要問,究竟是誰瘋了?精神失常者所呈現的,其實是我們常人的另一面,這個「另一面」就是瑞士心理學家榮格(Carl Gustav Jung ,1875—1961)所說的「陰影」(Shadow)。榮格將陰影定義為「負面的人格」,也就是我們為了迎合外界期望而壓抑的部分,那些令我們痛恨、並想隱藏起來的、令我們厭惡的特質。
陰影同時也是我們未充分發展的功能。在陰影裡,有我們對社會的負面看法、有我們對生活的不滿、有我們壓抑的情緒、還蘊藏著我們無限的創造力,這也是為什麼《天才在左,瘋子在右》書中說:「天才與瘋子,其實只有一線之隔。」我們縱觀歐洲歷史就會發現,展現出巨大創造力的哲學家常常有著異于常人的人格特質,甚至被稱之為瘋子。被認為是西方現代哲學的開創者的哲學家尼采(Friedrich Wilhelm Nietzsche,1844-1900)說,上帝死了,強權政治和血腥戰爭已經註定要發生,尼采發表這種大逆不道、妖言惑眾的言說,被人當作了瘋子。但是,後來第一次世界大戰的爆發卻證實了尼采的預言。法國著名的哲學家蜜雪兒·福柯(Michel Foucault,1926-1984),早年患有嚴重的抑鬱症,並兩次企圖自殺,後受到了一位心理學家的陪護與引導後,寫出了法國的傳世佳作《瘋癲與文明》,對法國社會影響甚巨,福柯因此被認為是20世紀重要的哲學家、思想家和歷史學家之一。還包括「分析心理學」的創始人榮格,與自己的老師佛洛德(Sigmund Freud,1856—1939)分道揚鑣後,經歷了四年的抑鬱,後因閱讀了呂洞賓(798-?)的《太乙金華宗旨》而展現出驚人的創造力,開宗立派闡發分析心理學(Analytical Psychology)。甚至,包括大名鼎鼎的佛陀(623B.C-544B.C),都是因為選擇背離當時主流的吠陀教,放棄王儲的尊貴、捨棄妻兒,最終在菩提樹下開悟成佛,用現代人的視角來看,這難道不是一種瘋狂到極點的行為?
《瘋癲文明史》 / 圖片來源於網路
瞭解精神失常者的內心世界,就是在為社會問題把脈,也是在瞭解我們自己的另一面。美國心理學家林涵(Marsha Linehan,1943-)曾在17歲的時候,被父母送到精神病療養院做檢查,被診斷為精神分裂症。療養院讓林涵服用高劑量的藥物、進行電療、心理分析,卻對林涵沒有任何療效。持續服用高劑量的激素藥物讓林涵的狀況變得越來越糟,林涵回憶說,自己好像是掉在地獄一樣飽受煎熬,痛苦極了!這種痛苦的感受,讓林涵深深的體會到了其他精神病人同樣的害怕與無助,林涵暗自發誓:「如果我有機會出去,一定要想辦法再進來把大家救出去。」林涵在歷經住院26個月的精神折磨後,在醫院無能無力的情況下出院了。但林涵沒有忘記自己在療養院裡樹立的志向——要幫助曾經和她一樣受苦的精神病人,林涵抱持著這樣的希望,最終成為美國知名的心理學家,並開創了「辯證行為療法(Dialectical Behavior Therapy,DBT)」,也因此拯救了無數個像林涵一樣飽受痛苦的人。面對精神病患者,我們不能只是提供所謂的「專業治療」,用病理化的理論去詮釋與診斷他們的表症行為,企圖讓他們變成我們,卻對於促成他們失常背後社會文化因素視而不見。《瘋癲文明史》書中說:「精神疾病有其社會與文化的面向,數世紀以來,他們已成了種種發生于人類文明中的瘋癲故事裡,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將來也不太可能消失。」我們需要抱持著對精神失常者的尊重與關愛,一起探索其真實的心理現實,聆聽他的感受、看見他的世界,同時,也是認識我們自己。
編輯| 劉倩
參考文獻 :
- [1]莫伯凱特(Jean Monbourquette)(2009)。《和陰影做朋友—接納自己不可愛的那一面》。臺北:上智出版社。
- [2]史考爾(Andrew Scull)(2018)。《瘋癲文明史:從瘋人院到精神醫學》。臺北:貓頭鷹書房。
- [3]吳敬梓(1996)。《儒林外史》。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
- [4]佛洛德(Sigmund Freud)(1900)。《夢的解析》。武漢:武漢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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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張辰 晉城知行書院院長,海峽兩岸心學教育研究院副院長兼執行長,晉城心理學會理事,晉城心理諮詢專業指導委員會副秘書長,心學特約專欄作家,國家二級心理諮詢師。常年致力於心學的修習與心學教育,舉辦傳統文化與心理學講座數百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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