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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3/20
編者按:我們非常認真地拜讀今天哈佛大學校長白樂瑞(Lawrence S. Bacow)蒞臨北京大學時發表的題為《真理的追求與大學的使命》的演講,深受啟迪。
曾於上世紀90年代在哈佛大學從事研究工作的耶魯大學訪問學者、南京大學華智研究中心副主任徐德清博士表示,哈佛大學校長的講話對中國和北京大學充滿敬意和善意,令人感動。白樂瑞校長開門見山地提到:“更令我感到榮幸的是,我這次到訪,恰好是在五四運動百周年紀念日即將到來之際。五四運動是中國歷史上一個值得驕傲的時刻。它是一代中國青年對世界的宣言:我們要追求真理,我們相信真理改變未來的力量。時至今日,我們還能聽到蔡元培校長的聲音: 大學者,‘囊括大典,網羅眾家’之學府也…此思想自由之通則,而大學之所以為大也。” 北大人勇於探索新知,敢於推動變革,這首先得益于蔡元培校長的遠見卓識。” 整個講話回顧了哈佛大學與北京大學及中國大學的全面深刻的交流歷史和現狀,貫穿著“偉大的大學不僅堅持真理,而且追求卓越” 這一條主線。最後,白樂瑞校長特別引用中國偉大的現代詩人、維吾爾族的阿布都熱依木·吾提庫爾的詩結束這次演講,體現了中華民族大家庭博大精深的多元文化、也再現了哈佛大學和北京大學對全球各個文化、各種文明的相互學習、兼併包容的大學精神。
我們特此全文轉發這篇精彩的講演。
哈佛大學的第29任校長白樂瑞 (Lawrence S. Bacow)
2019年3月20日,哈佛大學校長白樂瑞(Lawrence S. Bacow)蒞臨北京大學發表了題為《真理的追求與大學的使命》的演講。
哈佛校長蒞臨北京大學演講
演講原文如下:
謝謝您,郝校長。各位同行、同學、朋友,大家好。今天來到北京大學,我非常榮幸,感謝你們對我的熱情歡迎。請接受我對貴校一百二十周年校慶的誠摯祝賀。
更令我感到榮幸的是,我這次到訪,恰好是在五四運動百周年紀念日即將到來之際。五四運動是中國歷史上一個值得驕傲的時刻。它是一代中國青年對世界的宣言:我們要追求真理,我們相信真理改變未來的力量。時至今日,我們還能聽到蔡元培校長的聲音: “大學者,‘囊括大典,網羅眾家’之學府也…此思想自由之通則,而大學之所以為大也。”北大人勇於探索新知,敢於推動變革,這首先得益于蔡元培校長的遠見卓識。
今天我來到這裡,就更熱切地想要瞭解這所創立最早的中國大學之一。北大是為大學之道而建的大學,是為思想自由而建的大學。我來過中國很多次,既有私人旅行,也有公務訪問。這次我作為哈佛大學校長訪問中國,造訪中國優秀的高等學府,感受尤為不同。哈佛和北大都有著對高等教育的堅定信念,兩校的學生和學者之間有著深厚的聯繫和緊密的合作。無論是藝術和建築,醫學和公共衛生,還是工程和環境科學,他們在各個領域中共同創造的知識,都將讓世界變得更加美好。我們應該記住,蔡元培不僅領導過北大,還協助創建了中央研究院、上海音樂學院以及國立藝術院。他的努力提醒我們,人文和自然科學都能夠提升人類的精神境界,改善人類的生存處境。
從上上個世紀開始,哈佛大學就一直向東方探求知識,謀求合作。1879年,戈鯤化先生帶著妻子和六個子女,不遠萬里從上海來到波士頓,成為了哈佛的第一位中文教師。他從中國帶來的經典書卷,是哈佛獲得的第一批亞洲語言文獻,也是哈佛燕京圖書館最早的館藏。一百四十年之後,哈佛燕京圖書館已經發展成為擁有一百五十萬冊藏書的大型圖書館,是亞洲以外最大的東亞學術資料庫,其體量在哈佛全校八十餘座圖書館中位居第三。哈佛燕京圖書館有很多數位化館藏,比如“明清婦女著作”資料庫,向全球的學者線上提供北大和哈佛共同收藏的珍貴文史資料。
在哈佛大學各學院的教授學者中,有超過三百位中國問題專家利用我們的東亞資料從事研究。我們研究中國的學者數量,在全美所有大學中首屈一指。這些學者和老師們從方方面面推動著我們對中國更深入的理解,包括中國的文化、歷史、宗教、人類學、社會學、法律、教育、公共衛生、公共政策,以及商學。上個月,為了準備本次訪華,我和他們當中的一些學者共進了午餐,瞭解了他們豐富的學術成果。那真是一次思想的盛宴。他們讓我看到了以多重視角研究複雜的中國問題的必要性,更讓我深刻領會了與世界分享中國知識的重要意義。當然,任何個人的能力都比不上集體的力量。哈佛成立了一系列的研究中心和研究所來支持、推廣研究。費正清中國研究中心、哈佛亞洲中心以及哈佛中國基金等機構,全面地影響著哈佛對中國的思考方式,從教學研究到交流合作。它們當中最老的是哈佛燕京學社。九十年前,哈燕社正是在這裡,從燕京大學的故址起步的。今天它仍然在支持各個領域的中國青年學者的學術成長。我們的這些機構當中最新的是哈佛全球研究基金。它從四年前啟動時開始,就一直為不同規模的研究專案提供資金支援,大部分是關於中國的。為氣候變化、網路安全、國際關係等重大挑戰提供有效研究方法的解決方案,這不是一所大學、甚至一個國家所能做到的。要在這樣的領域推動變革和進步,需要很多人跨學校、跨行業、跨文化、甚至跨政府的共同合作。
正因為如此,我們現在如何培養人才和智力資本,就至關重要。在哈佛的校園裡,我們歡迎來自世界各地的有志者;我們相信他們能為我們的社區以及更廣闊的世界作出貢獻。今年一年之內,就有一千多名中國學生和超過一千名中國學者來到哈佛求學求知。這比來自其他任何國家的學生學者都多。他們的足跡遍佈哈佛的每個學院。我們還有超過兩千五百名中國的校友。如果戈鯤化先生今天能回到波士頓,看到很多和他一樣生於中國的學者在哈佛任教,一定會感到欣慰。他如果得知中文已經成為哈佛第二熱門的外語科目,一定會感到高興。
我剛才介紹的這些資料和舉例顯示了我們對中國社會文化的濃厚興趣,以及我們為之作出的巨大努力。但數字並不能完整地解釋,作為一個大學社區的成員意味著什麼。哈佛校園裡的每一次對話,每一種互動,都透露著謙遜和希望。我們隨時都願意承認“我不知道”,我們隨時都願意和夥伴們相向而行,面對挑戰和失敗,在追求知識的道路上一起憧憬成功的喜悅。發現和創新的過程總是複雜而艱辛的。這個過程需要創造力和想像力,但更重要的是勤奮的工作。卓越不是輕而易舉可以獲取的,且誰都不可能僅憑一己之力取得成功 。
追求和創造知識的人們之間,總是有一種跨越時空的相互關懷。我還記得七十年代後期,我還是麻省理工學院的年輕教員時,一個中國學術代表團對學校進行過一次歷史性的訪問。漫長的分離一點都沒有削弱師生同事之間的美好感情。他們中的很多人已經幾十年沒有見過面了,但他們就像剛分開不久的朋友一樣相互問候,然後又開始討論共同關心的學術課題。對我來說,這生動地證明,在嚴峻的經濟政治社會條件下,大學仍然可以成為力量的來源。
我還想到第一屆帕格沃什 [Pugwash] 科學與世界事務大會。在1957年緊張的冷戰局勢下,來自世界各地的二十二位著名科學家聚集在加拿大新斯科舍省,討論熱核武器的發展及其對文明的威脅。他們的集體努力為1963年部分禁止核子試驗條約、1968年不擴散核武器條約和其他若干重要協議奠定了基礎。這二十二位與會者中,七位來自美國,三位來自蘇聯,三位來自日本,兩位來自英國,兩位來自加拿大,另外各有一位來自澳大利亞、奧地利、中國、法國和波蘭。物理學家周培源教授是這二十二人中唯一的中國人。他後來還擔任了北京大學的校長,並在1978年率團訪美,談判促成了中美之間的學者交流。我們應該感謝像周培源教授這樣富有遠見和勇氣的領導者,始終把和平和共識放在首位。
當下,我們兩國政府之間正在就一系列重要問題進行談判。這些談判有時很艱難;它們的結果將對全世界產生深遠的影響。我相信,保持學者之間跨越國界的交流,對我們今天在座的所有人來說都至關重要。不僅如此,任何關心高等教育在人類生活中所起作用的人,都應該能夠理解其中特殊的意義。
在這樣的關鍵時刻,優秀的學府更應該發揮積極的作用。當然,哈佛在美國,北大在中國,我們都有責任為各自的社會做出貢獻,促進各自國家以及全世界的發展。而我們作為大學,要真正承擔起這樣的責任,唯一的方法就是踐行和維護那些能夠超越國界的學術價值。我去年十月發表就職演說時,曾經談到過這些基本價值。當時出席就職典禮的,有哈佛大學成百上千的學生、教授、職員、校友和友人,也有來自全球二百二十所院校的代表。我想現在和大家分享一些我當時發表的想法。
偉大的大學堅持真理,而追求真理需要不懈的努力。真理需要被發現,它只有在爭論和試驗中才會顯露,它必須經過對不同的解釋和理論的檢驗才能成立。這正是一所偉大大學的任務。各學科和領域的學者在大學裡一起辯論,各自尋找證據來支持自己的理論,努力理解並解釋我們的世界。
追求真理需要勇氣。在自然科學中,想要推動範式轉移的科學家常常被嘲諷,被放逐,甚至經歷更大的厄運。在社會科學和人文學寇里,學者們常常需要防備來自各個方面的政治攻擊。
正因為這樣,開創性的的思想和行動往往是從大學校園裡開始生長。改變傳統思維模式需要巨大的決心和毅力,也需要歡迎對立觀點的意願,需要直面自己錯誤的勇氣。偉大的大學培養這些品質,鼓勵人們傾聽,鼓勵人們發言。不同想法可以切磋,也可以爭論,但不會被壓制,更不會被禁止。
要堅持真理,我們就必須接受並欣賞思想的多元 。對挑戰我們思想的人,我們應該歡迎他們到我們中間來,聽取他們的意見。最重要的是,我們必須能夠敏銳地去理解,但不急於作出評判。
我擔任哈佛大學校長,還不到一年。但在這短暫的時間裡,我們的校園裡已經至少六次出現過有爭議的問題,引起了熱烈的討論,有時甚至是激烈的爭吵和公開的抗議。參加爭論的有學生,有教職員工,也有校友和學校的友人。這樣的爭吵可能會讓人感到不快。但它是一個社區健康的標誌,是積極的公民參與的象徵。事實上,如果有一個學期完全沒有發生這樣的辯論,那才是不正常的,甚至會讓人感到不安。當意見衝突發生時,我們就不得不自問:我們想要一個怎樣的社區?而正是這個問題維繫並強化著我們的集體,讓我們對真理的追求更加深刻。
我作為校長的職責往往並不是決定學校“正確”的立場,而是確保討論管道的暢通。從遠處看,哈佛大學好像有一個統一的聲音。但實際上,哈佛是不同聲音交響共存的地方。而我們最為重要也最為困難的任務之一,就是讓社區的所有成員都覺得他們可以暢所欲言。
改善我們的社區,改善我們的世界,這是我們大學的職責。目前,哈佛本科學院最熱門的課程之一是“中國古典倫理與政治理論”。上個學期有425名本科生選修了這門課。當授課教授被問及對哈佛學生有什麼建議時,他說,“我們的世界是由人類活動創造的。如果我們對世界不滿意,我們就應該去改變它。千萬不要落入危險的思想陷阱,以為世界本來就是這樣。世界永遠都在改變。”
偉大的大學不僅堅持真理,而且追求卓越。在我的就職演說中,我特別強調了哈佛師生卓越的天賦和驚人廣泛的學術與事業追求。才華不僅綻放在課堂和實驗室裡,也飛揚在餐桌、操場和舞臺上。和夥伴們共同學習生活為他們創造了改變和成長的機會,而這些機會,也許只有在這樣的環境裡才能存在。多樣性之所以重要,是因為我們能夠從我們的差別中受益。我們很容易想像,如果所有人的背景、興趣、經驗和想法都一樣,大學只會變得沉悶無趣。
人們常常問我哈佛成功的秘訣。我們所有的成功,都是在他人的幫助下實現的。如果沒有全球其他優秀高等院校的挑戰和激勵,如果不能向同行學習、與他人合作,我們絕不會像現在這麼成功。僅僅在美國,就有四千餘所大專院校。它們驚人地多樣,有的專注於本科教育,有的兼顧本科生、研究生和職業教育;有的專注於藝術和音樂等單個學術領域,有的同時推動多學科的發展。它們都在為人才和資源競爭;但它們又都以其他學校為榜樣,謀求自己的進步。
哈佛也不例外。我們向或遠或近的鄰居們學習。我們正在和麻省理工學院的合作夥伴們一起探索如何通過技術讓更多的人享受我們的教育資源。我們的聯合線上教育平臺 edX 已經為超過一千八百萬名學習者提供了教育機會,而這一數位還在增加。與此同時,這些學習者們也為我們提供了教育科學的新視角。
從2013年開始,北大也加入了我們的平臺。在參加 HarvardX 課程的同時,學生同樣可以選修 PekingX 課程。從民俗和語法,到音樂和藥物發現,再到營養學和機器人,這些課程包羅萬象。北大的聽課學生,因此增加了幾十萬人。更廣泛地共用知識的寶藏,是我對哈佛和其他所有高等院校的期望。我們能夠而且應該用我們的卓越來幫助那些也許永遠沒有機會踏入我們校園的人們,讓他們的世界也變得更好。
最後,偉大的大學意味著機會。我的父母是作為難民來到美國的。我的父親幼年時為了逃離迫害從東歐移民美國。我的母親是奧斯維辛集中營的倖存者。他們在飽經喪亂之後遠渡重洋,通過自己的努力獲得了進學求知的機會。他們認識到教育在他們新的國家的重要性,並支持我升學深造。如果沒有他們的支持和教育的幫助,我今天不可能來到這裡,和你們暢談我的感悟。和無數其他人的經歷一樣,上大學讓我能夠成功。我希望中國以及世界各地的青年們都能理解這樣一個簡單的道理:如果你想要有所成就,教育將幫你實現夢想。
我們的大學必須繼續堅持這些讓我們在歷史的長河中與眾不同的價值:真理,卓越,和機會。我們必須維護和強化我們之間的學術交流,讓我們能夠攜手共進、引領世界。
最後,我引用中國偉大的現代詩人阿布都熱依木·吾提庫爾的詩結束這次演講:
漫漫人生路上,我尋覓真理,
嚮往正義的途中,我苦思冥想。
我時時刻刻祈望著傾訴的機會,
用哪些充滿意義和魅力的詞語。
來吧,我的朋友們,
讓我們暢所欲言,各抒胸臆。
哈佛大學和北京大學正在共同的道路上前行。我們的師生們維繫並拓展著我們的聯繫,繼續探索研究,增進善意。讓我們繼續相互學習,在知識和智慧中成長!再次感謝你們的熱情歡迎。來到北大是我的榮幸。願我們兩校的師生在未來的對話中繼續暢所欲言,各抒胸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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