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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4/29
學問一般會有四層向度，首先是學習知識的向度，這是在理解人間世長期累積的概念，用語言不斷建構已知；其次是創造知識的向度，這是奠立在一般理解的基點，繼續推演新知識，用語言不斷建構未知；再者為認識心性的向度，這是往內在探索經驗，用體會無限含攝已知，而能使自己的心性安住；最後為開發心性的向度，這是內在已經能含攝並結合外在，用體會洞察未知，而震盪開啟無數生命的錘煉過程。基於最高層的思想有著混沌的特質，這四層向度並沒有固態循序漸進的流程，而可交互跨越向度來豁然理解與洞察，但，不容否認體會滋生的洞察超越理解的層面，理解只在意與感性對立的理性，體會卻離開並消融理性與感性的對立，這就是我們抒發本書〈前言〉曾指出認識書院應該站在「同情」的起點。
學問的能量本來可無限張大，我們現在的各級教育卻都只限死在第一層向度的學習，稍微優異的學者一生最精湛的狀態只能流往第二層向度的推演，卻完全無視第三層甚至第四層向度的張開，而只把他們模糊歸類為江湖術士或宗教法師的業務範圍，不願自省往日學問的思考路徑是否太過狹隘，殊不知第三層與第四層向度本為傳統中華思想探索的主軸，傳統在這層意義裡對我們這個時空發生啟示，卻因優異學者只願意停留在第二層向度的推演，框住思想的無限賓士自如，使得傳統中華思想沒有重新照耀廣大眾生。
顯然，我們不是為傳統而傳統的基本教義派人士，但，框住中華思想來認識中華思想，就算用第二層向度的真理觀念來檢視，恐怕還是會說不通吧？譬如研究陸王心學，卻只會嬉耍心學的術語，自視在深刻解剖心學思想家的思想，而沒有活在心學的狀態裡，這種研究產生的認識終究會有限制吧？書院會收藏與刻印書籍，拿這四層向度來認識就很有意思。
朱熹的理學因知識性比較強，使他的思想會跨越四層向度，陸九淵的心學因專注于發明本心，使他的思想只徜徉在第三層與第四層向度，王陽明的心學則開始往一般大眾隨機說教，不得不更藉由語言瓦解原生的知識禁錮，使他的思想在第二層至第四層向度翻轉，這種情態在湛若水的心學更為顯著，不過他是因為要調和朱陸的緣故。元朝與清朝政府正因朱熹的理學跨越四層向度，可藉由他第一層向度的門面來宣傳政令並控制士大夫，才會採納他《四書章句集注》的版本來開科舉士，並防範朱熹其他三層向度的繼續發展，這種狀態在清朝更為嚴重，不過，如果我們沒有四層向度的認識，將很容易被政府的作為蒙混，誤認這是他們重視思想的具體表現，否則該如何厘清朱熹理學逐漸質變成僵固教條的事實？清朝的書院會淪落至不堪聞問的景況，道理就在這裡。
心學不大在意第一層向度的認識，因為人不該急著學習外在的禁錮，才會覺悟沒有脫離社會，只要我們事實沒有脫離社會，外在的知識（包括倫理習俗的知識）總會讓我們知道它的存在，但，還有更根本的狀態需要厘清與提升，心學要處理這種根本的問題。這是政府不容易利用心學來控制人民的緣故，因為他觸碰的向度太高，為政務忙昏頭腦的官僚無法構著這些向度，卻正來自這個緣故，使得心學這種深沈的思想又不容易在人民內在落實，人民常希望強大的國家或宗教明確告知該如何活著，卻不大相信自己內在的能量，才是產生國家與宗教，甚至更清澈洞察宇宙的源頭。因為朱熹的理學跨越四層向度，使操作這門學問需要相當大量書籍的輔佐，他自然會主張人該藉由遍覽群籍，來認識聖人的大道，因此，理學型態的書院會開始往各種管道收藏書籍來讓師生閱讀。
——節選自《書院精神與中華文化》
陳復 | 國立清華大學歷史學博士教授兼生命教育研究室召集人、臺北市家長協會常務理事、中華本土社會科學會副理事長、海峽兩岸心理諮詢協會榮譽理事長 | 專業研究在齊文化與齊學術、陽明學與中國現代化、心學與生命教育、自性心理學暨國學心理諮詢。微博：weibo.com/nouslif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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