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勝利後國民政府還都,日本投降,中國失敗了
回憶錄中說到抗戰勝利後國民政府還都以及淪陷區汪精衛政府的情況。楊鵬在淪陷區成長,認為當年沒有汪精衛,淪陷區老百姓的日子要怎麼過?抗戰勝利後,國民黨為什麼失敗?
南京市民從廣播中聽到國軍最精銳部隊「新六軍」由軍長唐耀湘率領於(民國三十四年)八月十六日抵達南京接防。將自中山門進城,步行與民眾見面。全城民眾,自城内到城外,家家戶戶搶購國旗炮竹,跑出門外,扶老攜幼,滿街排立,人山人海,歡欣鼓舞,翹首迎接國軍的到臨。當每一條街看到旗兵手持青天百日滿地紅的國旗,人們大喊大叫,也手持國旗跳躍搖擺,高呼蔣委員長萬歲萬萬歲,一聲既下,一聲又起,萬聲附和,直到部隊離開視線才停止呼喊。大多數人簇擁部隊兩旁,隨部隊前行。那個場面真是驚天動地。中華民國史上前所未有的全民團結興奮、前所未有的對蔣委員長的崇敬與愛戴、前所未有的軍民一家的情誼深厚。
自從國軍還都後,南京街景完全變了。後方來的人一天天增加。大街上突然出現美製的吉普車,四個輪子沒有頂蓬。四個坐位,草綠色。車上坐的都是軍官,穿著美製軍裝。上身穿的是很漂亮的緊身小夾克,腰間圍著一條皮帶,上面裝著一粒一粒的子彈。掛著一支小手槍。神氣極了。沒有多久,車上就坐上了年輕漂亮的女郎,頭上佩著一條絲巾,隨風飄揚,招搖過市,羨煞南京市民。車子所到之處,不斷按喇叭,要其他人讓路。如有不順,立即用四川口音開罵。市民也多逆來順受,因為他們是高人一等「抗日英雄」,自覺應該多加尊重。可是日子稍久,當地人民的順從恭維,反倒鼓勵慫恿了他們的驕氣。在茶樓餐廳舞廳夜總會電影院公園等等公共場合,他們若非著軍裝而穿西裝,則必在胸前別著一枚勛章,口操幾句點到為止的四川話,昂首闊步或龍行虎步,旁若無人。稍有不稱心意或認為不夠優遇,則開口罵人,或大發脾氣。如遇頂嘴或言語對抗,他們就會出口罵出「你們這些日本走狗」、「你們是小漢奸」、「你們受的是奴化教育」「敵偽學生」等等。受者只有忍氣吞聲、俯首受辱。我是在淪陷區生活八年的人,而且是地下抗日份子。看到這些情況,心中極為不平。汪精衛政府的下級官員不是很優秀,但沒有對老百姓壞到如此地步。淪陷區的老百姓料不到離散了八年的父母官回來了,竟是這樣的一副面目,這樣的一種待遇。
以上所述,僅是還都的先遣部隊中下級軍官的惡跡敗行。接著是文官自空中陸路水上逐批來到南京開始「肅奸」,即是逮捕「漢奸」。這一幕情況更是驚天動地,大張旗鼓。所有汪政府的官員,上自代理主席陳公博,次及院長、副院長、部長次長高級的高官,下及處長、主任科長等等,日夜搜捕。就我所知,所有高官如周佛海、褚民誼、陳璧君、李士群上百人,都沒有逃跑躲藏,都是坐在家中等候軍警入門俯首就範。一個個被囚於老虎橋等等大大小小的監獄中聽候審判。執行的軍警,人人披著勝利的光環,把洩恨報仇的火焰和威力從南京大屠殺的罪魁禍首的日本人的身上滑向原是自己人的身上。老百姓心中卻不好受,是不忍和疼惜。畢竟相處多年,卻是怨少恩多。自從有了他們,萬惡的日軍退至幕後。有了他們,人民才能免於亡國奴的痛苦。農工商學一一恢復生機。幾年下來,豐衣足食,到處一片繁榮,自滿清和民國以來是人民最好的一段時期。然而,這一批在淪陷區內扭轉乾坤救世救民的優秀政治家財經專家教育家最後卻揹著「漢奸」「賣國賊」的污名,落得囚禁坐牢的下場。南京市民看在眼裡痛在心裡,無不低頭嘆息、不忍和疼惜。而對於執法人員的囂張和盛氣凌人的態度,則非常不滿,卻無法吭聲。
伴隨著「逮捕」行動,乃是「抄家」。跟著「抄家」行動,即是「貪污」。霸佔房舍家俬,沒收金銀玉器,搜刮現鈔,勒索金錢。不久以後,市民間就傳出許多年輕美貌婦女也都做了有權官員的俘虜。
教育部宣布,汪偽學生的學歷,一律不予承認。理由是:他們所受的乃「奴化教育」。老天!這事情傷害了多少人心?引起極度的反感。汪的中央軍校全部學生由校長帶領,一夜之間,渡江投共。不久,汪的最精銳部隊,第一方面軍,由王耀武司令帶領由蘇北奔向山東投新四軍懷抱。隨著第二、第三方面軍也奔向共黨陣營,總數應為四十萬人。在此之前,陳誠在東北解散了所謂雜牌部隊二十萬人,也被中共伸出雙手迎接而去。這對國府而言,是多大的損失。對中共而言,又是多大的收獲。內戰正式開打以後,凡投入共軍者,共軍拆散他們原來的編制,一部份一部份地納入共軍自己的部隊。每當大規模作戰,他們必須表現「忠」心,站在最前線充當炮火。內戰如此,韓戰的人海戰術更是如此。可憐這幾十萬青年同胞,最早在汪精衛政治主張下為「國府」反共剿共,卻在國府還都後被視為「偽軍」,心懷怨恨,一氣之下,投入共軍,反過來被共軍人海戰術調度在最前線攻打國軍,死傷無數。剩下的在韓戰中,又充當美軍的炮灰。
看看汪政府的結局,看看國府政策的乖張,看看共黨的無誠與陰險。國事、世事就是如此翻翻覆覆。犧牲的是人命、人性和人心。國民黨在這一方面的失策和失敗,是很可恥而且是罪惡的。
親歷國共內戰,六百里步行逃出
民國三十五年,楊鵬在重慶高幹班受訓結業後,由軍統局派任河南周口任警察局督察長。不到兩年,國共內戰失利,狼狽撤退。
我從浦口搭津浦鐵路火車到徐州轉搭隴海鐵路到開封。上午出發,下午到達。沿途可就沒有風景,各車站建築極其簡陋。每到一站,車外全是小販叫賣,衣服襤褸,面容憔悴,河南之貧苦概可想見。到漯河下車,有漯河警察局局長和軍統局河南站站長陳某某的高幹班同學接下火車。從漯河到周口唯一交通工具是板車,前面是隻騾子拖著一塊大木床,後有靠背。
有一天刑警隊馬隊長逮捕一名老婦入局,此老婦要求見督察長。在天井下跪。我聞聲外出。詢問馬隊長何事。馬答老太太犯「老海」(河南人稱白粉為老海,即是海洛英毒品)並向我出示「老海」三個小包為証。老太太跪著大哭大喊求情寬恕。我立即對馬對長說,這老太太滿頭白髮,跪在那裡,這點小量,頂多糊口而已,看我份上,放她吧!馬隊長也有心在我身上討個人情,立即照辦。這老太太又磕了幾個頭,聲聲感謝而去。
河南出產鴉片,鴉片製成白粉吸食和販賣盛行,周口又是豫東一帶水陸交通貨運碼頭,當地市政府最高機關即為警局。我赴任之前,已在開封獲悉到這個小城市的警察局長是個「肥缺」。老局長離開之前,即對我有所提示,我經思考,決定絕對清廉。原因是我年輕優秀,前途無量,應潔身自好。二是當地我是唯一的外省人,一有劣跡,就會變成生活乃至生命的威脅,不能不慎。
接著共軍在河南騷擾,風聲鶴唳。土共魏峰樓部在豫東各縣市廣大的農村裡潛伏隱蔽,一步步蠢動活躍,並進行襲擊騷擾。開封省政府及警務處常有來密電指示嚴守崗位,沈著應戰。當時東北已被共軍佔領。平津保衛戰即將展開。然而沒有人能相信共黨叛亂會成功、蔣委員長會失敗。所以我無畏懼。大家都無畏懼。
自古以來,黃河是中國中原一帶的災害之源,河南受害最深。每逢黃水泛濫,農田全部淹沒,農民到處逃亡為乞,是中共以「窮人翻身」口號裹脅農民起而造反建立游擊武裝的最佳溫床。豫東共黨游擊隊魏峰樓部人數有萬,國軍改調其它城市守衛,只剩下交警在周口駐守。情報顯示,魏部要以大兵力正式進攻周口。周口無城牆,易攻難守,交警在三座橋頭築了碉堡,每堡架設機關槍一挺。照說共軍無得逞的可能。但情況大出意料之外,交警戰敗退走了,原因是共軍的殘酷的人海戰術,一批一批的農民群眾手持步槍刀棍從大橋的北方直衝而來。我方機關槍陣陣掃射,眼看一個個中彈者倒下去,屍體滿橋而後批共軍竟然踏著屍體繼續前衝。如此一批批亡命送死的老百姓使得交警機槍手雙手發抖發軟,放下武器,跑出碉堡大哭,最後的結局是交警撤走,共軍占領了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