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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6/14
文 | 龍城飛,原名楊雨亭,臺灣師範大學歷史學博士
前言 :前文〈五之十一〉刊出後,關於我國核能電廠所需核燃料的自主研製問題,張憲義博士回應:「是的,這是核能研發重要的前端議題之一,但是,更重要的後端議題是最終的核廢料處理經由TRR再轉型,參加Molybdenum(鉬)-99/Technetium(鍀)-99m的生產和輻照醫療使用計劃,再將製作的輻照燃料板處理後,可以提取醫療用的鉬-99和鍀-99m。這個過程可獲得非常有用的經驗,以使用在核電的核乏廢燃料後處理。」感謝張憲義博士的回應,但是似乎沒有直接回答筆者關於「我國核能電廠所需核燃料棒是否可以自主研製」的問題。
關於張憲義當年由美國中央情報局安排全家逃至美國,其性質是「叛徒」還是「英雄」的問題?幾位前中科院資深同仁對筆者表達出相當清楚的看法,筆者在此將其重要部分予以抄錄,其一:「張憲義是一個『叛徒』,乃不爭的事實!他投靠『外國』就坐實了這個身份!至於是不是『英雄』?那是『如果論』!」其二:「張憲義是我大學四年同學,和美國田大近一年半同學。就法律觀點;其舉措結果對國家造成傷害可能是『叛國』,惟一死刑,為個人原因逃離職場那是『叛徒』,前項的罪名會影響郝柏村兼院長的罪名極大。中科院此案調查小組經討論後移送軍法。若如此舉措是被視為英雄 那歷史上被認為非忠良之士應可予平反了。」其三:「任何事情,都有時間上的順序,尤其討論歷史事件。是先為奸細、叛徒,而後才有『如果』的討論。歷史是事實的真相,『如果』是事後的評論。評論是你的言論自由,但代表你的立場。」以目前筆者蒐集到的回應,除了賀立維博士在其著作中認為張憲義是「悲劇英雄」,劉錫輝先生詢問張憲義係「叛徒」或「英雄」?其他皆無法接受張憲義事件的性質中有「英雄」的成分。但是對於筆者所說張憲義本身具有悲劇性,也看不出有「平反」的可能性,看來目前是得到基本共識的。筆者內心對於此事是感到難過的,但是史家本身必須遵守公平、客觀、誠實的原則論事,個人的價值觀與感受只能適度地表達。
關於轉型正義,筆者認為必須具備「超乎政黨、族群的道德高度」、「道德是一個國家立基的根本」的認知與條件,得到陸軍官校畢業的法國巴黎大學社會學博士傅思台的認同。事實上,轉型正義不只是民進黨與國民黨之間以及中共建政三十年政治運動的究責問題,而是在中國近代史上一個根本的議題,即對於自鴉片戰爭以來中國人、台灣人所身受外國人以及自己人種種不公正的壓迫,同時也有積極的建設一面,我們必須客觀地面對、整理、討論與檢討。沒有逐步經過這樣重大民族靈魂與思想洗滌的過程,人們在政治權力與族群對立中不斷地糾葛與苦痛,筆者認為中華民族的「啟蒙工作」是不徹底的,由此,我們民族的復興也是沒有基礎的,這和統獨還沒有必然的關係。
如讀者注意到,近日來,筆者解讀郝柏村日記時,發現了許多重要的資料,難以控制自己史學研究的習慣去據此抒發己見,如此希得讀者寬諒。而習賢德教授曾問筆者何時可以結束張憲義事件的連載寫作?他已經受不了了。沒想到表示抗議的他卻先隨黃鶴而去,筆者還不時會想到他嘲謔式的笑容。筆者和習賢德一樣,心臟裝了支架,因此筆者每日早上醒來,都感幸福:又可以多活一日了!筆者近年來頗有感觸,原來我的人生是這樣的,有許多令我不滿意之處,實在懊惱年輕時所做的許多孟浪決定。而筆者也由此相信蔣介石委員長在國共內戰中國軍慘敗並且失去大陸之後,會想到他在之前那麼多的日子裡,都沒決心以少量的兵力解決在延安的中共,是一件無論如何都不能原諒自己的極大痛苦,而唯一能真正體會與分憂的大概還是蔣經國吧!父子同命,最後遺命沒有反攻大陸就懸棺大溪,實在是大悲劇。俞大維生前去大溪祭拜蔣公,皆磕頭痛哭,筆者研究與紀錄歷史,亦常有孤臣孽子之情。
1958年,八二三炮戰期間,國軍運輸機被共軍炮火擊中。拍攝地點:金門尚義機場。(攝影張廣基)
“本文”
以下資料摘自郝柏村的《八年參謀總長日記》,(天下遠見出版,2000年),筆者在每一條相關日記記載後,做出自己的意見。前文〈五之九〉,敘述至1985年10月8日。
1985年大事記(續)
10月10日,今日雙十國慶,天氣晴朗。總統文告中:「中共以馬列邪說為宗,以仇恨為出發點,與人民為敵,不是變要亂,變則要亡。……這是人性爭取到自由的壓力,也是歷史發展的必然」,與美國舒茲國務卿在聯大演說「共產主義是逆歷史潮流游泳」,可謂遙相呼應。明年七十五年國慶,余會在金門大擔島放焰火給廈門同胞看。
(經國先生所發文告,內容正確。但是一方面用詞老舊,形同教條,老百姓一般難有感動,而美舒茲國務卿聯大演說,用詞活潑,實非國民黨的文膽們敢用。筆者長輩裘孔淵先生曾長年擔任國民黨中央二組總幹事,他退休後以濃重浙江口音告訴筆者:「裘伯伯只要一下筆,就是反共八股,怎麼改也改不掉!」最後一定是「暴政必亡」云云,看他搖頭嘆息,十分有趣。另一方面,實在不幸,30年後,中共只改革經濟,卻有中國崛起之勢,而國民黨有淪為長期在野黨之虞,經國先生地下有知,不知作何感想。其實國民黨的性格保守,內戰失敗,深刻影響信心,蔣公以後,尤缺大中國氣派。至美國與中共建交,國民黨雖百忍謀國,已難開創新局。民進黨繼承國民黨體制,堅持與美國一致,與國民黨沒有不同,然亦見民進黨執政保守性,開創性不足,政治與經濟政策皆綁手綁腳,恐共心態更重,而內鬥炙熱,如早年漳泉械鬥。台灣內外交迫,筆者對未來發展頗為憂心。
蔣公親筆致郝柏村師長。(取自郝柏村回憶錄)
郝柏村說「明年七十五年國慶,余會在金門大擔島放焰火給廈門同胞看。」次年,1986年10月10日雙十國慶,郝柏村八年總長日記中記載「晚觀賞聯勤施放燄火」,並未去金門大擔島放焰火。此事顯明郝柏村在1985年10月10日雙十國慶心情很好,但是為何會突發奇想,想到明年的今天要去金門大擔島放焰火,並且是放給廈門同胞看?一年中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怎麼知道自己的職務不會變動?三個星期以後,1985年11月1日,郝柏村訪美,他此時心滿意足,想起民國四十七年(1958)八二三炮戰,郝柏村時任金防部砲兵指揮官及駐守小金門大擔島第九師師長。炮戰前三天,8月20日,蔣公親臨金門視察,先到小金門,由郝柏村報告戰備狀況。三日後,炮戰開打,我們要注意毛澤東是等到蔣公離開金門後下令開砲。10月1日,蔣公親筆慰勉郝柏村以及小金門大二擔島官兵,郝柏村亦於10月6日復信蔣公表達「成功成仁決心」(《郝柏村回憶錄》,頁150-157)。10月21日晚間,蔣經國在砲聲中來到小金門,與郝柏村在灘岸碉堡中會談。郝柏村日後騰達,蒙層峰不次拔擢,和此事有密切關係。而毛澤東也想不到近半百萬發砲彈打死了金防部三位副司令官,卻打出了一個郝柏村。而當時接近1958年10月10日國慶,郝柏村應特有所感。次年,1986年10月10日國慶,郝柏村並沒有去金門大擔島放焰火,可能是郝柏村忘了,也可能是一時興起。其實以參謀總長之尊去金門大擔島放焰火給廈門同胞看,似乎形象不太正確。但是郝柏村對於兩岸關係的表達善意,是有意義的,放焰火總比發砲好。筆者認為這是郝柏村在日記中留下的一個「謎語」,有待後人解讀-筆者按)
10月11日,見反共學人楊懷安,鹽城人,韓戰期間曾在北韓工作,他說香港五月難民潮及天安門事變時,大陸同胞均盼我反攻,他認為當時如反攻,中共必敗亡。
(楊懷安是郝柏村同鄉,他所謂香港五月難民潮,即為1962年大陸由於大躍進運動失敗,造成大量農民死亡,廣東省委書記陶鑄放寬海防,讓許多老百姓逃命香港。當時蔣公確實渴望反攻,如前所述,然美國認為這事成功機會太低,沒有同意支持。楊懷安所言沒有根據,只是迎合國民黨與郝柏村的意念。至於天安門事變,筆者尚未思索出是指何事-筆者按)
10月13日,日前與反共學人楊懷安教授見面,談及他對馬列主義的研究與實踐,而終於體會行不通,余希望他對三民主義再徹底研究。唯余對中共與俄關係的演變,從一面倒到決裂,以及今後的發展,有許多想不透的問題,兩個共黨政權何以水火若此,真假久暫都值得研究。
(郝柏村心目中,似乎認為只有馬列主義與三民主義兩種政治思想。其實,中國大陸經過共產黨不斷地搞政治運動以後,中國社會基本徹底共產黨化、社會主義化、土地公有化、企業國有化,三民主義不可能拿去直接運用。當時國民黨提出「三民主義統一中國」的口號,實際上對於大陸同胞幾乎毫無意義,可是國民黨真的熱忱地搞了一段時間,國民黨秘書長馬樹禮還負責過。筆者當時在美國加州任工程師,即感到國民黨不擅於搞運動,很快就在分配職務,吃飯宴客喊口號之後,其組織即陷於麻痺狀態,甚為可悲。一些當年負責工作的國民黨幹部近年來許多傾向中共主政的中國,甚至倡言「我不再反共」、「中國崛起」、「反獨促統」等等,1949年春代表國民黨赴北平和談後投共的張治中、邵力子式人物大量出現。而郝柏村先生一直在他過世前都保持著良好的節操。
至於中共與蘇聯關係之演變相當複雜,郝柏村誠實表達不了解,筆者認為是沒有問題的。1990年蘇聯與東歐社會主義國家相繼解體,之後流出、賣出大量歷史材料,一直到2010年以後,大陸方面學者才慢慢陸續出版了部分中蘇關係著作,雖然禁忌仍有,但是基本的情形大致有一個眉目,1930年代末史達林大量清洗蘇共高級幹部的情形(處決了78萬人)也基本公開了。但是,這些主要是中共培育出來的學者研究的成果,其立場仍以馬克思主義、列寧主義、社會主義的歷史意義為其立場,而長期所謂反共的國民黨,卻在這關鍵歷史的研究領域上缺席。一直到經國先生主政時期,研究蘇聯仍然是一個禁忌,而經國先生卻在蘇聯待過13年,而且是蘇共黨員(一說預備黨員)。為何如此?中華民國和蘇聯、俄國以至於東歐國家關係的正常化至為必要。而長期以來,國民黨以至於民進黨其實傾向於美國政府與中央情報局在台灣機構化下運作的一個政權形式,如前總統陳水扁所述。這嚴重影響了台灣社會中「美國同質化」的單一思維現象,對於其他國家的事務一概沒有興趣,甚至對中國與中共的看法基本通過美國的濾鏡,這是薩伊德(Edward Said,1935-2003)所謂「東方主義」的準確描述。張憲義事件不過是其中一件令人意外且太張揚的事情。
筆者所不滿的是國民黨政府、民進黨政府之後從未要求美國解釋並且道歉(郝柏村後來向美國表示「過去就過去了」)。如果反過來想,台灣在美國的國家核能研究所中安插台方間諜,並且有一日將其白人間諜攜秘密文件逃亡至台灣,在立法院上作證,台灣當局發出通牒,並派出駐美代表至華府要求美國國家核能研究所立刻停止研究以及銷毀反應爐。美國政府與人民知道後會如何反應?筆者相信美國媒體譁然,人民上街示威抗議,美國政府立即派出航母由橫須賀駛入台灣水域,要求台灣交出該白人間諜,帶回美國軍法審判,至少判刑20年。
郝柏村在日記中表示這是「想不透的問題,兩個共黨政權何以水火若此」,筆者認為他在一個封閉的空間中嘗試去理解外邊的情形,是勇敢的言論。經過抗日戰爭、國共內戰、八二三炮戰的偉大戰士郝柏村,護衛著中華民國和台灣的安全,仍不可能掀開沉重的歷史帷幕一角,去窺探這些年來,我們到底在幹著些什麼事?而筆者閱讀大陸學者有關中蘇關係著作,亦沒有見到他們反思我們中國人百年來亦步亦趨地模仿列寧、史達林(大陸翻譯為斯大林)的政治經濟體制,到底是正確還是錯誤的?正值中共即將慶祝建黨百年(2021年7月1日),筆者在此角落表示祝賀,也發出如蚊子聲音般大小的意見。(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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