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黃昏，我坐在庭院裡看完了程風從澳洲寄來的第十封信。他在信中提到已有了女朋友，彼此相處愉快，無論是否真有其事，我都由衷地祝福他，他還說已經想通並原諒了他的父親，而且會在即將到來的夏天讓父親飛到澳洲去避暑，這是我最感欣慰的。

從來我對於年輕的男孩子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好感，只當他們是人群中的一部分，事實也的確如此，更從未想過會與在我眼中所謂的“大孩子”發生愛情，直到一年半前我和程風有了更進一步的接觸。

他和我在同一家公司上班，只是不同部門，大家見面的次數不多，卻也互相認識。前年中秋節前夕的晚上，參加完公司的酒會，我在車站等車，抬起手看了看腕錶，已經11點多了，我不時向著公車來的方向張望，這時一輛黑色賓士駛過來並停在我身邊，車窗搖下了，露出程風那張俊俏的臉龐。

“蕙如姐，上車，我送你。”他的聲音悅耳。

“阿風，這麼巧，你順路嗎？ ”我稍微俯下身問他。

“當然，快上車。”他語氣肯定。我扣好安全帶，車子緩緩開行。

“謝謝你阿風，你真的順路？”我微笑著稍帶點懷疑。

“是啊，因為我也住在大埔。”他注視著前方，穩穩地握著駕駛盤。

“哦？是嗎？我怎麼不知道？”

“因為你從沒有問過我。”

“也是，我問得也很好笑。”說完我笑起來。“對了，你又怎麼知道我住在大埔？我也從沒告訴過你呀。”我依舊笑著問。

“我是偶然間聽同事說起的。”

“哦？同事會提起我？”

“怎麼不會，蕙如姐在公司工作了十幾年，也算是‘老臣子’了嘛，大家都知道。”

“哪裡哪裡，我只是一個普通職員而已，這份工作我也蠻喜歡，時間久了對公司當然也有了一定的感情，如無意外，我是不會離開的。”

“意外？什麼意外？”程風有點緊張地問。

“哦，比如......我再嫁人，或者……移民什麼的，又或者其他原因。”我頓了頓又笑著說：

“想必你也聽他們說過我是一個失婚的婦人。”

“原來是這種意外，我還以為……”他像是鬆了口氣。

“以為我有絕症？”我又笑著替他說了下半句話。

“亂說！你說或者移民，你想離開香港嗎？”他有點孩子氣地追問。

“我只是說或者，其實我並不捨得離開，雖然香港現在有很多負面的問題，但始終是我的家。”

“說的是，對了，你酒量很好吧？”他忽然轉移話題。

“為什麼這麼問？”我又微笑著側過頭看著他。

“今晚在酒會上我看見你和他們喝了好多，而且都是喝威士忌，簡直面不改色。”他一本正經地，語氣中似乎還帶了一點崇拜的意味。

“哦？看來你很留意我呀？”我暗自發笑，真心覺得他的孩子氣可愛。

“其實大家都很留意你的，女同事說你隨和可親，男同事嘛，當然說你美麗大方了。”

“哦？真謝謝他們對我的讚美。”聽程風如此一說，我心裡少不免一陣高興，接著道：

“至於酒量的問題，是這些年喝習慣了罷。”我輕歎了一聲。

“我的酒量就不行，最多兩杯紅酒。”

“你幾歲了？”我再微笑著問他，像問個小朋友一樣。

“快二十五，也不小了。”他刻意把後面四個字說重了些。二十五歲！真好，我腦子裡立刻湧出一大堆形容青春的詞語，尤其在這個年代，二十五歲是真正的年輕，因為三十五歲的男人都未必成熟。

“我比你大十五歲哦。”我也刻意把後面四個字加重了語氣。

“是嗎？但你看上去最多像三十歲。”他有點出奇地看了看我，這也是我上車後他第一次轉過頭來看我。

“現在的人都顯年輕，就像你，你不說我以為你二十歲呢。”

“啊？以為我二十歲？誇張些吧？”

“你來公司的時間不長吧？”我問他。

“兩年了，大學畢業後進來的，其實這是我舅舅的公司，我一方面是來見識和學習，另一方面也是遵從媽媽的遺願，將來能做到舅舅的左右手。”他的語氣沉重起來，我的心情也不免受到了影響。

“你媽媽……”剛說出的話又覺得冒昧，只好收了口。

“媽媽因為抑鬱成疾，在五年前離開了。”他簡單地道出原因。雖然是側面，但我還是看出他眼裡閃著一絲幽怨，我的心被觸動了一下，驀然翻起了五味。

“對了，你還沒有問我詳細的住址呢，你可一定要把我送到家。”到我轉移話題，我很怕那絲幽怨在他眼中繼續蔓延。

“是哦，接下來由你指路了。”他笑了，可愛地。

吐露港的燈火映在黑色的海上，帶著些許的魅惑與神秘，就像我身邊的男孩。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