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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1/15
在川普的激進單邊主義撞擊下，我們熟悉的世界政治經濟格局正面臨崩解，不但歷史學家佛格森（Nial Ferguson）筆下的「中美國」（Chimerica）經濟連體嬰難逃被肢解的命運，戰後70年最牢固的跨大西洋夥伴關係也出現難以彌補的裂痕。各種跡象顯示，中美已經進入一場新經濟冷戰。美國正動用所有的戰略籌碼，試圖不再讓中國正常參與她所主導的全球與區域安全、貿易、科技與金融體系，並逼使依賴美國市場的跨國企業將其全球供應鏈移出中國大陸，來打亂中國綜合國力不斷攀升的趨勢。這場新冷戰不會因為期中選舉的結果或川普是否連任而趨緩。
有四重長期累積的矛盾現在全部疊加在一起，構成巨大政治能量，推升華府與北京戰略對抗，阻撓了中、美間尋求妥協、和解與合作的可能。
第一層是美國社會內部矛盾。全球化受益者與受損者之間的分配矛盾已經累積到沸騰點，需要找到外來威脅作為宣洩口，擅長民粹操弄的川普乃趁勢而起，並把受損者的挫折與不滿導向兩大代罪羔羊：中國與非法移民。
第二層是全球產業價值鏈龍頭地位之爭。如果中國甘於長期屈居全球產業價值鏈的低端與中端，那中國作為全球最大的製造業平台，不但不會構成經濟威脅，還不斷帶來長期低通膨與低利率的經濟紅利。現在中國在所有核心及新興科技領域全力尋求追趕與超越，這對仍想獨占產業分工鰲頭的美國自然構成威脅。
第三層是國際體系霸權地位之爭。北京雖沒有直接挑戰美國霸權的戰略企圖，在地緣政治上也不構成直接威脅，但美國的基本心態是「一山不容二虎」，他們深信美國最核心的國家利益就是維護其全球霸權地位，美國不容許失去對全球安全、科技、貿易、金融、貨幣體系的支配地位，並從中攫取利益，而中國綜合國力正快速逼近，自然難以容忍。
第四層是社會體制優勝劣敗之爭。中共展現的制度、理論、道路與文化自信，對篤信自由民主與自由市場優越性與普世性的西方菁英如芒刺在背，現在北京正透過「一帶一路」建構以歐亞大陸為主體的全球化新模式，並與沿線國家分享自己的發展經驗，更讓美國難以消受，而自己的政治體制正面臨民粹政治的嚴重撕裂，對體制競爭威脅的危機感更是雪上加霜。
過去70年，西歐一直是美國最緊密的盟友。美國領導的北約為西歐提供穩固安全屏障，有效圍堵了蘇聯集團。歐洲長期擁護美國的世界領導地位，積極參與美國主導的戰後國際秩序。作為美國的左右護法，西歐得以在許多關鍵國際組織內（例如世界銀行、國際貨幣基金、聯合國安全理事會）晉升核心決策圈，並與美國分享全球議題的主導權。
過去西歐盟國雖然一向對美國的單邊主義傾向有所保留，但從來不敢不力挺美國的片面軍事干預或顛覆政權之行動，只要美國心意已決，無論是否有安理會授權，西歐義無反顧一路追隨。通常，盟國還必須分擔戰後重建的責任，承擔恐怖主義報復的風險，並承受大量難民湧現的壓力。
川普的激進單邊主義讓西歐70年來第1次感到心寒。這位白宮新主人可一夕推翻既定的國際承諾、多邊體制，以及長期奉行的外交政策。川普對盟邦不假詞色，一切講求美國利益至上，把所有籌碼用到極致，要從盟邦口袋裡拿得更多，給得更少。
川普退出《巴黎協定》，辜負西歐10年心血。他片面退出《伊核協定》，還脅迫西歐跟進。他赫然終止《中程飛彈協議》，不顧西歐的安危。最讓西歐感到不寒而慄的是，川普公然鼓吹歐盟解體，他支持英國脫歐，他的謀士班農更積極串聯歐洲各國極右勢力。歐洲終於覺醒，美國不再是可以倚靠的大哥。
歐、美分道揚鑣的第一步就是建立替代的國際支付與清算機制，繞過美國主控的美元體系，不僅可讓歐洲企業躲過美國金融制裁，也為與美元體系脫鉤預作準備。在紀念一戰結束百年的前夕，法國總統馬克洪呼籲歐洲需要建立自己的陸軍，以抵禦俄國、中國與美國的威脅。中國也早有準備，必要時也將擺脫對美國主導金融、科技、通訊與網路體系的依賴。天下三分的形勢已經呼之欲出。
作者為中央研究院政治學所特聘研究員、國立台灣大學政治系合聘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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