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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1/26
臂章、胸章、勳章和徽章是軍旅文化特有的標誌,是一種無聲的語言,讓士兵和軍官通過它們來判斷對方的資歷、成就和價值。2001年7月,17歲的我第一次踏入了位於紐約州的美國陸軍軍官學院即西點軍校的大門,當時覺得軍官右臂上的“戰鬥臂章”——分配至某一軍事單位的證明——遠比諸如遊騎兵之類反映特定技能的彩色徽章更耀眼奪目。
西點軍校前歷史系講師、美國陸軍戰略專家丹尼·史朱爾森2019年11月9日在美國“沙龍”網站刊發文章:《見證我的學生們成為美利堅的帝國戰士》
當時,9·11恐襲事件還沒有發生,美國還沒有發動一系列“反恐”復仇戰爭,常駐西點軍校的絕大多數軍官右臂上都還沒有佩戴這種臂章。那些佩戴戰鬥臂章的人大部分是在1990-1991年參加過第一次海灣戰爭的老兵,他們也只經歷過低烈度的戰鬥。儘管如此,那些佩戴戰鬥臂章的人還是被我這樣的人視為神一般的人物。畢竟,他們見過真正的“大象”(即參加過實戰)。
我們這些新報到的年輕學員對軍旅生活和自己的未來懷抱著不切實際的幻想,後來證實我們這些幻想和9·11後的現實軍旅生涯截然不同。當時我17歲,我母親作為監護人簽字同意我參軍後,我就想像著自己身穿一身筆挺的軍服,接受嚴格的男子漢訓練,最糟不過是在科索沃那樣的地方執行毫無危險的維和任務,也許還會有機會照兩張照片。
確實,當時的美國正對獨裁者薩達姆·侯賽因統治下的伊拉克進行並不成功的制裁,幾十萬兒童在無聲無息中被餓死,美國還不時向某處的恐怖分子營地發射幾枚巡航導彈並在全球很多地區駐軍。一名普通陸軍軍官在20世紀90年代末的軍旅生活還是與我高中時的想像非常吻合的。
然而,當我家鄉紐約的那兩座高塔轟然倒地後,你就不會奇怪軍校這種培養未來軍官的世界會發生不可逆轉的變化。到了第二年的5月,人們會經常無意中聽到高年級學員在與女朋友或未婚妻通電話時向她們解釋說自己畢業後要奔赴戰場。
作為一名大一新生,我還要在西點軍校學習生活幾年,而在此期間,我們的世界卻變化很大。我認識的高年級學員會很快加入到阿富汗的戰鬥中去。2003年聖派翠克節,我在紐約一家愛爾蘭酒吧喝得酩酊大醉,我在電視上吃驚地看到,美國的炸彈和導彈如雨點般落到伊拉克的土地上,這是國防部長唐納德.拉姆斯菲爾德早就聲稱會發動的“震驚與敬畏”行動的一部分。
很快,我在食堂吃早餐時聽到擴音器中傳出了熟悉的學員的名字。他們已經陣亡了,有的在阿富汗戰場,更多的是在伊拉克戰場。
2005年5月28日畢業後不久,我前往巴格達服役。此後,我被派往阿富汗的坎達哈。我曾親手埋葬過8名部下。其中5人死於戰場,3人死於自殺。在經歷過最慘烈的戰鬥後,我的身體(而不是我的精神)完好無缺,我獲得了一個重回母校擔任教職的機會。在任教西點軍校歷史系不長的幾年裡,我教過300多名學員。這是我做過的最好的工作。
我會常常想起那些學員,他們中有些人還與我保持聯繫,而絕大多數人畢業後就再沒有了任何音信。去年有很多學員畢業,已經去往前線為帝國賣力。而明年5月會有最後一批學員加入到常規陸軍部隊中去。最近,我母親問我:那些畢業的學員現在在做什麼或將要做什麼?我猛地一驚,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我其實知道自己想說什麼:他們正在浪費自己的時間和生命。但更為嚴肅的分析(基於對美國陸軍2019年任務的調查,並在我與軍中服役的同事溝通後獲得證實)使我獲得了一個更令人不安的答案。新一代西點軍校畢業的軍官,即晚於我15年後畢業的這批人,有可能前往阿富汗、伊拉克或其它捲入美國無休無止的反恐戰爭的國家,他們所執行的任務不會使自己的國家更安全,他們也不會獲得任何“勝利”(無論你如何定義這個詞)。
西點軍校的高年級學員(一等學員)可以像全國橄欖球聯賽選秀一樣選擇自己的軍事專業和第一個服役地點。這是西點軍校畢業生所獨有的,與預備役軍官訓練團(ROTC)或候補軍官學校(OCS)畢業的軍官不同,這些學校畢業的軍官其中80%只能在很有限的範圍內進行選擇。
西點軍校的學生在校學習長達47個月,他們的排名是在對學習成績、身體素質分數和軍事訓練評測分數進行綜合後得出的。此後,在一個爛醉如泥的夢幻夜晚,學員們按照自己的成績排名來選擇工作。排名靠前的高年級學員會選擇他們最想做的工作和服役地點(如直升機駕駛員,夏威夷)。成績墊底的學員則從那些挑剩下的工作和服役地點中選擇(如野戰炮兵,希爾堡,奧克拉荷馬州)。
但實際上,他們選擇的第一個服役單位,無論是在國內的某個州還是海外基地,都區別不大。在一兩年內,在美國陸軍中服役的大多數年輕中尉都會被派往海外多個地區進行“緊急”部署。有些人會去國外參與某些美國發動的未經批准的戰爭,而其他人則會身兼戰鬥和訓練兩職,比如去非洲執行“顧問和協助”任務。
現在問題來了:想到我教過的學生肯定會去執行這樣的任務,我不禁感到很沮喪。畢竟,9·11恐怖襲擊距今已經過去了整整18年,這樣的任務卻幾乎還沒有成功的希望。更糟糕的是,我所深愛的學生們還可能去進行殺戮(他們也有可能傷殘或戰死),而殺戮卻並不能使美國更加安全或更加美好。換句話說,他們註定要去重走我未走完的毀滅之路,有些人會踏上我曾經戰鬥過的伊拉克和阿富汗的土地。
請快速思考一下他們可能接受的任務。有些人會投入伊拉克戰爭(那是我所經歷的第一場重要戰爭),但不清楚自己去那做什麼。伊斯蘭國已經退守最後一個據點,伊拉克本國的安全部隊就有把握應對與伊斯蘭國的低烈度戰鬥,這些學員無疑會協助當地部隊完成此項任務。他們無法做到的是改革那個腐敗、壓迫人民的巴格達什葉派政府,這個政府槍殺本國抗議的民眾,還在重複之前官逼民反促成伊斯蘭國崛起的錯誤。
還有,這個伊拉克政府和很多伊拉克人都不想再讓美國的軍隊駐紮在他們的土地上。但國家主權和民眾訴求什麼時候阻止過華盛頓的行動?(待續)
丹尼·史朱爾森|西點軍校前歷史系講師,美國陸軍戰略專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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