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風美雨

歐風美雨

非我族的笑話尺度?從加拿大看台灣阿翰事件的「族群標籤」 ☆來源:轉角國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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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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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溫哥華南邊的城市列治文(Richmond)因華人眾多,而有「新華埠」之稱。 圖/美聯社  

近日,台灣YouTuber阿翰在廣告中模仿越南新住民引起了「標籤」的爭議,而身在加拿大這個「多元文化」的國度裡,也曾有許多相似的經驗可以借鏡。究竟與非我族相處時,「尺度」要如何拿捏? 

在2017年加拿大建國150年的紀念活動裡,我曾經向加拿大政府申請舉辦「Celebrate the Accents」(為口音慶祝)的活動,獲得了加拿大聯邦政府的支持。在這場活動中,看到許多人認為是時候可以把普遍的「負面印象」扭轉為「正面資產」了。他們認為,每種口音的背後都是文化與情感的連結,而設立口音的「唯一標準」反而是「抹滅」這些連結和故事的存在。 

記得在活動中,有一位南非裔加拿大教授就分享了她如何以「加拿大學者」的身分顛覆世界各地人們對加拿大的刻板印象。或許擁有如此自信,可以歸功於加拿大的多元政策和社會氛圍,但是這也可能源自於她個人的堅持。對她來說,符合他人期待的「標準」口音就好像是在鼓勵自己成為另一種人。仔細想想,這種觀念跟接受殖民者意識後改變身上自有的文化基因,有何差異? 

另一個在加拿大相似的議題是Hyphenation(連字符號),例如稱呼台裔加拿大人 「Taiwanese-Canadian」,二字中間的一槓符號,也是在多元文化裡,另一種重要的陳訴。有人認為自己的根不能失去,而那短短的一槓也讓他們可以與自己的出生地或是母文化產生連結;有的人認為若去掉那一槓,可以使他們為自己的身分認同獨樹一格,是一種新的符號也是驕傲;同樣地,加拿大也有人倡議:為何已經到了加拿大了,還無法跟自己的過去脫節?同樣地,有槓、沒槓所代表的意義,就也可能直接的跟口音有極大的關係。有不少人,極力地的去調整除掉自己身上的口音,就是希望可以漸少別人異樣的眼光、不想避免回答太多可能令人難堪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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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拿大民族、文化、語言多元,例如加拿大法語區的魁北克省(Quebec),自1960年代起出現獨立運動、先後舉辦兩次獨立公投。圖為1995年魁北克獨立公投時,支持民眾揮舞魁北克旗,身上寫著法文「是!」(Oui)。 圖/路透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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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新華埠之稱的列治文,有時候甚至讓人以為自己身在亞洲。圖為列治文的夜市。 圖/本報系資料圖庫  

▌我「真正」來自哪裡?加拿大少數族裔的自處之道 

「歧視」只有發生在多數人對少數人時才具爭議嗎?那少數人對多數人的「歧視」又該如何解釋?在溫哥華南邊的城市列治文(Richmond),一直有著「新華埠」之稱,因為這裡到處充斥著以中文為主的看板,有時候甚至讓人以為自己身在亞洲。而2018年開始,許多看板甚至都不寫上英文了,因此引起了很大的爭議。當時,市議會甚至討論是否要立法來確保看板上英文的存在。 

同樣地,加拿大法語區的魁北克省(Quebec)更是在2016年立法,要求所有的看板都要有「足夠」的法語。自此,有關「種族歧視」、「反種族歧視」與「多元文化」、「言論自由」的討論,隨著這樣的議題遍佈了各種媒體。 

根據2016年的人口普查,萬錦市(Markham)是加拿大「少數族裔」比例最高的城市,其中華裔人口占全市的46.5%。先前在一則知名的報導中,一位白人女性就因無法與超商店員用英文溝通而發生衝突;一所超商可以聘請完全無法以英文跟客戶溝通的職員來負責外場,就可看出該社區的族群比例。而的確,有些華人商家確實以「服務華人」為主,因此沒有顧及到身為在國家整體比例中多數族裔的「恐懼感」或「被威脅感」。在多元社會裡,「尊重」與「包容」似乎不應獨獨要求多數的族群,對少數群體而言,更應該有相對的回饋。 

記得有一次與加拿大越南社區接觸,感受到另一個身分認同的窘境。因大部分來自越南的加拿大人都曾經是越南難民的身分,且因為社區中許多人對「越南人」的刻板印象偏向負面,所以也有不少越南人會選擇將自己隱藏在華人的標籤下。一位在唐人街經營社區共用空間的越裔加拿大人,就很坦然地說「唐人街」對她而言只是個地名,他對這個老華埠沒有任何情感,甚至不會刻意的去解釋她的越裔身分。 

這種類似隱藏身分去求得認同的行為,在加拿大其實一點也不陌生,因為光想到要「解釋」自己的不同的不同之處及所需要的時間,就可能讓人卻步。究竟是沒有讓越裔加拿大人坦率表達認同的環境,還是他們沒有足夠的勇氣去表達? 

這個問題放在族裔多元的台灣,其實也會是很有趣的。在台灣在很巧妙的是,這樣認同的問題似乎在有越南背景的台灣新生代上也看得到。試問,他們會希望自己以「越南二代」被認識,還是「台灣人」呢? 

有一次我到荷蘭旅行,一位像是中東裔的Uber司機問我來自哪裡?我回答自己來自加拿大。他竟然否定了我的答案,並再問我一次,我「真正」來自哪裡?請問,一個待在在加拿大住的時間遠勝過於待在台灣的我,難道仍無法在國際上以加拿大人自居嗎?另外仔細想想,在荷蘭裡的其他族群,他們又如何要能夠自處呢?

這位Uber司機不只是第一位對我提出如此質疑之人,有些時候,我會問自己若沒有黑髮、黃皮膚該有多好?而2017年,日本政府以「有影響力的亞裔加拿大人」名義邀請我訪問日本,我突然感覺自己真的是個「堂堂正正的加拿大人」了,心境上有些複雜。

有時候,類似「白人至上」的現象似乎不只有白人會表現,有時候在台灣社會也容易感受到如此氛圍。試問,今天來自歐美的白人新住民,是否會在台灣碰到阿翰的炎上事件?如果「刻板印象」是歧視之源,那幾乎所有的人都曾對「非我族」產生刻板印象。而我認為,破除刻板印象的方法,就是要讓各種聲音浮出檯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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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台灣新住民大約有57萬人,對有越南背景的台灣新生代來說,他們會希望自己以「越南二代」被認識,還是「台灣人」呢?圖為桃園市新住民會館舉辦的新住民特展。 圖/本報系資料圖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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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拿大許多地方有華埠、唐人街,有部分生活在此的亞洲族裔,已不會刻意解釋身分,而是隱藏在華人標籤之下。 圖/美聯社  

▌隱藏差異,或是凸顯特質? 

加拿大知名印度裔站立喜劇演員羅素.彼得斯(Russel Peters),靠著調侃自己及族裔之間互動的細膩觀察聲名大噪。處在「幽默」與「歧視」邊緣的笑話,對他而言不是為了「欺負」某個族裔,而是「凸顯」族裔與族裔之間差異性的能見度。

差異性如果被刻意隱藏,讓人不習慣差異的存在,更容易導致在衝突產生時成為焦點。雖然印度裔加拿大人要背負的刻板印象不少,但某種程度上,即便他們具有不同的「口音」,還是在加拿大社會發揮不小的影響力,各行各業中也都看得呼風喚雨的領導型的人物。其實,即便像彼得斯這樣的人面對著不斷的指責與爭議,他們在潛移默化中也改變了許多人對印度裔的觀感,仍不可否認地成為加拿大多元文化進步的推手。

不過,若拋開個人,以少數族裔群體的層面而論,反而有時候,少數族裔會為了追求認同而自行一再地加深刻板印象。在加拿大的多元文化節慶中,許多族裔社區為了讓更多人了解自己的文化,拼命地搬出高辨識度的展演與符號,即便這些元素在自己的日常生活中可能已經是不常看到的文化內容。例如農曆過年時,舞龍舞獅與財神爺都是常見的戲碼。在許多高級商場、大企業甚至近年來的地產開發商,都不免俗地跟著一起過農曆新年。

面對不斷被搬出的文化符號,有一種解釋方式,認為這是「尊重」這些族裔的傳統,但某種程度來說,是希望讓有購買力的族群感受到溫暖,進而對企業的品牌或產品產生興趣。

對其他族裔而言,農曆過年的習俗可能是每年一次的娛樂,但是他們真的認識這些娛樂背後的那一群人嗎?另一種說法是,少數族裔藉由這種文化活動滿足存在感或享受在鎂光燈下的快樂。但是,一個多元的社會如果每天都有人在追求存在感,這樣的社會會和諧嗎?最大的存在感,是否應該在別人身上發現,而不是自導自演?掌握對話的機會或許是更重要的,而非急著批判或是自我捍衛。

當面對這些問題,如果有企業的反應是急著躲開爭議而非解釋與對話,那或許就揭露了真實的意圖可能是「蹭熱度」,而非真心的為社會的和諧思考。社會的和諧、文化或語言的保存,都屬於企業應該專注的企業社會責任,或是聯合國SDGs永續經營領域的重要議題。期待世界有更多企業可以真心的讓自己的公司營運與解決社會問題連結,創造共贏的價值。 

 

於政府組織的邀請下,我曾參與一場會議,討論加拿大藝文界補助案申請表格的合適性;無法想像到的是,為了讓這份表格適合各式各樣的藝文界人士申請,政府單位也盡力邀請多元背景的代表參與其中進行討論(相較之下,台灣則較習慣只邀請學者專家與會)。 

記得在會議中,我聽到不同背景的與會者提出不同的問題,例如:「為什麼表格一定要用填寫的?」「如何讓因種種限制而無法填寫的藝術人來參加?」「可以透過電話申請嗎?」「為什麼一定要有電腦才可以填寫或下載表格?」。在這場會議中,政府口中的「公平」與「多元」,就是這樣以不同角度被檢驗著。 

在這裡,大家在意參與權,而參與權的高度則需要依靠政府部門有認知的釋放權力,既得利益者需要知道分享是另一種獲得,處在邊緣者要知道爭取是一種義務也是一份責任。在加拿大政府組織裡.這樣的理念是很努力的被實踐著,而所有想參與的人都不能怠惰。 

最近我與溫哥華一位很重要的當代表演藝術節創辦人Norman Armour的對話,讓我聯想到他的思維或許可以帶給台灣Youtuber阿翰的「炎上事件」一個借鏡。 

Norman是一位對溫哥華藝文界非常有影響力的人物,但是他也很清楚自己對多元文化有太多的意見,因為他極有可能無意之間帶著冒犯之語發言;但如果要談如何檢視文化交流的「方式」,他則很樂意討論。除此之外,他對於目前盛傳的「永續」概念與框架也有很多的想法,他也擔心這個概念,在現今社會已淪為一個獲得資源的基本公式:是否只要符合政治正確的原則就可以獲得絕對認同?「政治正確」的追求對於啟動未來性或更多可能性,是否反而變成相對限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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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拿大總理杜魯道在農曆新年進行「點睛」儀式。 圖/美聯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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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曆新年期間,溫哥華商場中的舞龍舞獅表演。 圖/美聯社   

最近加拿大音樂組織「Canadian Live Music Association」出版了一份報告〈Closing the Gap〉(為差異搭橋),嚴正的看待加拿大IBPoC社群(原住民、黑人及有色人種)的音樂代表性於加拿大音樂市場中代表性嚴重不足的問題。這個報告的撰寫目的,就是要鼓勵邊緣走進核心,也讓主流習慣差異。這需要時間,但是如果不是「有意識地」處理和看待差異性,就等於默許原來的各種負面的刻板印象會繼續存在。 

當然,這不是「被施捨」或是「符號標記化」(Tokenization)的,所有人都需要學習如何為這個社會的差異性創造更多的可能。為共同的未來付出心力,才可以真正的改變現狀。需要改變的人不是只有所謂的主流,少數社群也需要付出相對的心力。當今加拿大社會多元進步價值的形成,雖然還有許多空間更好,除了肯定有些多數人的覺醒外,少數族裔所謂的「pushing the envelope」 (大膽挑戰極限)更是推動多元社會必要的動力。 

無論是看板上使用的語言,或是彼得斯在族裔議題上的幽默,甚至是目前政府積極推動提升IBPoC社群能見度的政策,都是讓加拿大社會進步的契機。不管是在加拿大、台灣或是任何地區,族群和諧是一條漫長的路,不是口號,也不是施捨,更不能有理所當然的心態,所以,任何一種形式的對話,都應該是被鼓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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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言、族裔議題的討論,甚至是目前政府積極推動提升IBPoC社群能見度的政策,都是讓加拿大社會進步的契機。圖為2021年加拿大日的原住民遊行。 圖/路透社 

責任編輯/李牧宜、賴昀

 

True North 北國寫真

查理 | 加拿大有一個稱呼是 True North,但是台灣民眾除了一般熟悉的加拿大元素外,對這個國家的政治文化都有一些陌生。加拿大與台灣之間的關係有很多巧妙的連結,是可以彼此借鏡的夥伴。二十多年來在加拿大從事藝文工作的台裔加拿大人查理,甚至在他的書《台灣,世界的答案》裡直接表示,加拿大是他發現自己台灣文化認同的地方。「北國寫真」將透過他對加拿大與台灣之間的認識分享一些故事與觀點,試圖讓更多台灣人可以對這個北國有更貼近的觀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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