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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2/1
中華古典文學專家葉嘉瑩逝世,享年100歲。她在台灣曾陷白色恐怖牢獄,中年喪女,一生致力於中華古詩詞研究,並傳播至西方,文革後回國重振中華詩詞傳統,拒絕文化斷層。
二零二四年對溫哥華華文文學界來說,真的是煎熬的年份。中國新詩泰斗級人物、文學界第一編輯?弦剛去世,他讚譽的「中國最後一位穿裙子的士」、古典文學研究專家、教育家、詩人葉嘉瑩,揮別了今年姍姍來遲的冬天,於十一月二十四日下午逝世,在她九十歲選擇永居的天津,走完了她一百年燦爛卻又悲劇糾葛的文學生涯。用瘂弦的標準來說,這是一個「完成的生命」,因為葉嘉瑩教授一生以傳道士般的精神和實踐,為弘揚唐詩宋詞在東西方奔波,也用波瀾起伏的生命書寫屬於她自己的「唐詩宋詞」,留下了《Studies in Chinese Poetry》、《杜甫秋興八首集說》、《王國維及其文學批評》、《迦陵論詞叢稿》、《迦陵論詩叢稿》等著作數十種,曾獲得中華詩詞終身成就獎。
自葉嘉瑩從哈佛大學轉到加拿大UBC大學擔任終身教授之後,綿延千年不絕的中華詩詞的香火就在這個地方熊熊燃燒起來,及至詩魔洛夫和?弦來此定居,他們三人就撐起了溫哥華文學之城和詩歌之城的輝煌。
很少有人會想像得到,譽滿全球的大教授葉嘉瑩,會在中華文化中心這樣一個社區單位,堅持一個系列的唐詩宋詞講座,把中華詩詞的精粹,傳承到華人社區的一個角落。她誦讀詩歌的朗朗之聲,穿越千年的歷史歲月,如文學的甘霖,滴落在溫哥華的中國文學愛好者心上,它們激起的文學漣漪,至少影響了兩三代人。
葉嘉瑩被讚譽為「詩詞的女兒」
我在八十年代末結識葉教授。因為在渥太華滯留期間,我們跟葉老師的小女兒趙言慧一家成為至交,也由此聽到葉嘉瑩五十二歲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悲劇。她的大女兒和女婿車禍喪生,讓她悲痛欲絕,卻也因著詩歌的療傷,開啟了她用生命講解中國古詩詞的嶄新境界。我在數年之後讀到葉嘉瑩寫的十首《哭女詩》,仍感震撼,其中就有「遲暮天公仍罰我,不令歡笑但餘哀」這樣的悲切之句。而葉老師自己則是十七歲喪母,也是用作詞療傷。用葉自己的話來說:「詩詞的研讀並不是我追求的目標,而是支持我走過憂患的一種力量。」
不過,我覺得上天也眷顧葉嘉瑩,小女兒趙言慧曾經癌症末期,已入臨終關懷,但上帝施拯救之手將她從死亡邊緣拉回來,免去葉嘉瑩老年再度喪女的悲劇,實在是奇異恩典。趙言慧也告訴我們,在父親臨走之前,她以寬恕之情與父親和解,這對葉嘉瑩也是另外一種慰藉吧。
從渥太華遷居溫哥華,內子在葉家借居半年之久,也目睹葉嘉瑩和夫婿趙東蓀的不幸婚姻生活點滴。我跟趙數次談話,認為他因為當年去台灣後遭遇白色恐怖入獄而性情大變,再加上重男輕女舊思想,而完全忽視葉嘉瑩母女情感而形成家庭冷暴力,伴隨著性格多疑和吝嗇付出,以及葉嘉瑩從未愛過他,由此造成葉嘉瑩婚姻生活的艱巨不幸。但這種艱難卻也激勵葉嘉瑩把所有的愛和關注傾注在她自小熱愛的中華古典詩詞之上,也讓她在晚年得以用三千五百多萬人民幣(約四百八十餘萬美元)的退休之金,傾囊相助在南開建立「迦陵基金」,嘉惠她鍾愛的唐詩宋詞研究的後起之秀。
葉嘉瑩告訴我們,不少人將她錯認為慈禧一族的葉赫那拉氏,其實她出身於北京的蒙古滿人葉赫那拉氏,王親貴族後裔,自幼習讀古詩詞,且會作詩,延續一生,故而與洛夫、?弦一樣也是名副其實的詩人,且是「完成的詩人」。
向西方傳授中華古典
她自台灣移往北美,在溫哥華定居,成為加籍華人。她在哈佛和UBC等大學,用西方文學理論闡述唐詩宋詞,開拓深度解讀李白杜甫詩歌內在生命情感的新路向。葉嘉瑩退休以及趙東蓀去世後,葉嘉瑩面臨何處落葉歸根的選擇。由於趙言慧夫婦定居於渥太華,外孫女們又在中部省份工作,葉嘉瑩決定終老故土,理應選擇出生地北京,但葉家四合院早已成為改革開放後拆掉的最後一個王府貴族建築,當時我也曾參與海外文化人發起的簽名挽救行動,當然微弱的聲音蓋不過經濟大潮的腳步匆匆。其時,葉嘉瑩雖然沒有出聲,但心中的遺憾,肯定是一道抹不去的陰影。
葉嘉瑩上世紀五十年代曾在台灣任教,為新一代授課
讓南開成為詩詞重鎮
自一九七九年自費回國講學後,天津南開大學成為葉嘉瑩情有獨鍾之地,提供研究講學和生活的種種方便,她也推動南開成為研究中華古典詩詞的重鎮;南開亦不辜負她,為她建起「迦陵學舍」,讓她在那裏完成自己一生的志業,也讓她一生的顛沛流離有了最終可以安息的生活和心靈之家。
不過,我們在溫哥華的人也依然將葉嘉瑩視為是文學的家人,因為她在溫哥華,留下了吟唱中華詩詞的佳美腳蹤,她跟洛夫、瘂弦一樣,為詩熬得人憔悴,我們每次有心無意的回首,他們就在那輝煌詩歌的燈火闌珊處。
亞洲週刊 2024年48期 2024/12/1-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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