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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邵明(山西晉城知行書院副院長)
筆者這幾天一口氣讀完《生命的不可思議:胡因夢自傳》這本書,可以說是酣暢淋漓,就像見到久違的好友在促膝長談。作者胡因夢女士是臺灣演員、作家、譯者。筆者驚歎于她的真誠無隱和實踐生命的勇氣。如果我們閱讀傳統典籍,發現與現代社會格格不入,或者與西洋思想格格不入,那麼這本書就從生命實踐的角度給予了我們很好的回答。因為胡因夢女士個人的成長經歷,本就是一場傳統與現代的整合過程。這得益於她所生活的時空,是一個逐漸西化但並未完全脫離傳統的時空,是一個對各種思想保持開放態度的時空。當然,最重要的是她本人個性上極強的探索和實踐精神。讀過這本書,應該不會有人再把「修身養性」當作退休沒事幹的老年人才會去做的事情,或者簡單歸類為宗教迷信等虛無縹緲的東西,相反,我們將知道這是生命裡最根本重要的事情。
圖1 | 胡因夢
胡女士的出生有著一段非常有趣的故事。她的母親原本患有輸卵管阻塞,但得益于父親結識的兩位「高人」,一位是修藏密和太極拳的樂幻智(1899-1960)老師,另一位則是跟樂老師習拳打開「第三眼」的皮膚科大夫朱仲剛(1937-2007)先生。父親建議母親去到樂老師那裡治療,母親本來很懷疑,卻在三次治療過程中都感到有噁心、電流通過的感覺。不久母親就懷孕了。朱先生在跟隨樂老師學習的過程中,原本只是為強身健體,練習幾年後卻無意中發現自己可看到物質現象背後的能量。他看到胡女士母親脊椎下半截有白色氣體跳動,於是提醒母親要留意保胎,結果母親果然流產了兩次,到第三胎才懷上胡女士。我們從胡女士的描述中可看到,這類事情在過去的年代裡雖也不是常見,但人們對此的接受程度還是高過現代人。筆者作為一個在城市中長大的大陸八零後,曾經對這類現象嗤之以鼻,但因為接觸陽明心學的奇特因緣和體驗,不再對這類事情持斷然排斥的態度。這件事裡值得深思的是,朱老師說,他可以通過「第三眼」看到人有不同的「靈光」,可是他看到靈光最強的三個人,一是樂師母(居然不是樂老師),二是田耕莘(1890-1967)主教(耕莘文教院的創辦人),三是朱老師在巴黎地下鐵偶然看到的一位女瑜伽士。
圖2左 | 朱仲剛 圖2右上 | 樂幻智 圖2右下 | 田耕莘
朱老師認為靈光的強弱取決於該人心量的大小,而心量的大小取決於該人的「修為」,執意練功的人心量不見得寬廣。後來胡女士得知樂老師最後因為長期練習硬氣功與不倒單(不睡覺的練功方式),氣凝結在下腹,腸子絞成一團慘烈死去。這件事有助於我們思考究竟什麼是更本質的東西,顯然,在朱老師看來,「修為」才是跨宗教的,更本質的內容。那麼,朱老師提到的「修為」究竟指的是什麼呢?筆者想,這應該是指德性層面的修為,當然這個德性,首先不是外在知識性的道德,而是源自內在的自覺。如《中庸》所講:「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達到「中和」的境界並不是壓抑情緒,也不是放縱情緒,而是能恰到好處「發而皆中節」。「中」本身就是一個覺察機制,不以人情緒的有無而有無,但當情緒發出時,「中」會本能的知道情緒是在壓抑的狀態還是放縱的狀態,在那個知道的當下,情緒就會自然解消,這就是「節」。情緒是因為被看見而消失 ,並非是通過壓抑而消失。我們當前開放而多元的社會裡,充斥大量的偏才、怪才,對於某種能力或某一門技術極為專精,可在其他的方面,尤其是德性的修養上又近乎於無知。在崇尚個人主義的時代裡,這些人被眾人吹捧,更加強化他們以自己擅長的能力為其價值感的依託。這就有點像武俠小說裡講的「走火入魔」,逐漸偏離生命的正軌,一旦其所依託的能力受到打擊,當事人的身心也會受到極大衝擊。
對東洋文化(主要指中國與印度)極為推崇的分析心理學創始人榮格(Carl Gustav Jung ,1875-1961),在他的著作《分析心理學的理論與實踐》中講過一個案例,該案例中的當事人是一位校長,他有心悸、噁心、身體無力的症狀,而這些症狀和那些不適應高原反應的人的症狀很相像。榮格幫這位當事人分析夢境,在其中一個夢境裡,當事人在趕火車,可是火車軌道卻非常曲折,當事人擔心火車如果開得太快會出軌,結果火車突然開始急速前進,當事人感到大禍臨頭,於是被驚醒。榮格結合當事人的現實生活,得知他想要去一個地方獲取教授頭銜,這是他的雄心壯志。可是榮格卻認為,夢境揭示出他的實力還不足以獲取這個頭銜,當事人其實活在癡心妄想中,而這個夢就是一個警示。可是當事人不聽榮格的勸告,一意孤行,結果遭遇挫敗而墮落。從中我們可以瞭解到,夢是潛意識與我們進行溝通的「語言」,不斷提醒我們留意所忽視的內容。這其中就包括説明人認識自己應該開展的人生。
圖3丨榮格
《大學》中講:「所謂修身在正其心者,身有所忿懥,則不得其正;有所恐懼,則不得其正;有所好樂,則不得其正;有所憂患,則不得其正。心不在焉,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食而不知其味。」每一個人的生命都有一條獨特的「正路」可走,如果走偏,就可能累積出各種情緒。我們可以通過聖賢的人生來瞭解這條正路的樣貌,也可以通過反例來瞭解無視這條正路的人的命運。而潛意識裡含藏著人內在的上師 ,就像印度人見面會雙手合十鞠躬然後說:「Namaste!」意即「向你內在的神性致敬!」如果不去用你內在的神,照亮那些壓抑在潛意識裡的情緒,也就無法活出光明磊落的人生,眼前的路也就模糊不清。所以《中庸》說:「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險以僥倖。」君子安住在內心平穩的狀態裡等待天命,小人總是任性妄為,抱著僥倖心理繞開他該面對的生命課題。人只有在內心極度靜謐的狀態下,才能瞭解到自己在被什麼所牽動和召喚,需要解決怎樣的身心問題,來讓自己進入生命的下一階段。
胡女士這本書的可貴之處就在於,它不是一本純粹在講靈性的書,而是立基於生命體驗、人生經歷,有著濃郁的人間性。這本來也是華人文化的特質之一。胡女士細膩的情感和敏銳的洞見,使得她筆下的自己,以及出現在她生命裡的人,不僅個性鮮明,更呈現出各自所要面臨的生命課題。這其中最讓人感慨的就是胡女士父母的一生。胡女士的家庭是一個知識份子家庭,她父親的祖上是滿洲貴族,一路念到東南大學,後來到日本早稻田大學專攻政經,又在東京帝國大學研究所待了兩年,抗戰勝利後擔任《中蘇日報》(《中央日報》)社長。而在那個年代,她母親十四歲時就能幫親戚寫狀子打官司,二十歲時就讀于天津女子師範學院中文系。然而這樣有知識的一位女子,卻迫於當時的保守力量,嫁給一個她不怎麼中意的男子。這種狀況即便在現代社會也屢見不鮮,似乎在女性的潛意識裡,有時候不見得能在「趕快嫁出去」和「我到底要怎樣的婚姻」這兩者間取得心理的平衡,在面對婚姻時總是帶著一份焦慮,生怕結晚了沒人要。
圖4丨胡因夢幼年與父母合照
胡女士父母後來各自脫離原本的婚姻而走到了一起。然而他們的婚姻生活在這一生的大部分時間裡都不幸福。母親有種超出理性的不安全感,控制欲很強,對物質錙銖必較。父親則有著超出物質的理想,與人和善,卻總被母親指責為無能,即便父親只是在打牌,母親也要在他背後指指點點。其實相當多的中國夫妻,都呈現出這種相處模式。女性的關注點總是在家庭的穩固,而對男性來說,家庭只是大後方,更重要的是在家庭外實現更高的價值。然而人如果沒有涵養內在、反躬自省的意識,很難超越潛意識裡的不安全感,從而形成獨立而互賴的健康關係。母親的這種不安全感,還體現在對女兒的教育上,例如當她發現女兒僅是聽童話故事就會感動流淚,擔心她這麼敏感脆弱會容易受傷,於是立刻灌輸給她一些自保的觀念和危機意識。敏感的人確實容易受傷,可是敏感是智慧的觸角,沒有敏感何談智慧?但胡女士的母親只看到敏感的負面,因此也沒辦法提供給孩子面對敏感的正確心態。我們可以試想,父母如果沒有智慧,孩子真的可以在毫無涵養內在的意識下,活出超越父母格局的人生嗎?父母對孩子的不滿,夫妻間彼此的不滿,真的是對方有那麼差勁,還是說,那其實是對自己的不滿,投射到對方身上所致?
《傳習錄》中有一個有趣的故事:有一次,明朝大儒王陽明(1472-1529)帶著弟子們在街上走,正好遇到有人吵架,互相罵對方沒良心。他停下來對弟子們說:「聽,那兩個人在講學呢。」弟子們不解,說:「這不是在吵架嗎?如何是講學?」王陽明說:「他們在討論良心,如何不是講學?」弟子們接著問:「如果這是講學,為什麼會吵起來?」王陽明回答說:「因為他們只知道指責對方,不知道回過頭來觀看自己。」所以愚者與智者有時只是一念之轉,每個人看別人都那麼通透,但想要真誠的面對自己,卻非常困難。我們可以反過來想,如果胡女士的母親能不把時間和精力放在通過打麻將來尋求價值感,而是繼續在她擅長的文學領域裡發揮價值,並通過涵養內在來開發她內在的創造力,她還會不停的向他人釋放怨氣嗎?同樣,對於胡女士的父親,他早年對於政治領域非常熱情,有著傳統知識份子「家國天下」的情懷,如果他能整合自己的理想與現實,活出他由衷喜歡的樣子,其展現出的生命格局,還會讓胡女士的母親有那麼強烈的不安全感嗎?當然,在那樣一個動盪的年代,人的精神不斷被撕扯,想要有修身養性的意識也是極為困難的事情。
圖5 | 王陽明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胡女士父母即將離開人世之際,都真實呈現出他們未完成的生命,父親後來「癱瘓在床」,一切生活起居都由他人照顧,一不高興就像個任性的孩子般攻擊照顧他的人。然而胡女士卻覺得,這只是父親想要重回繈褓階段被命運剝奪的母愛。當他人問胡女士母親對自己這一生的總評時,她回答:「乏善可陳!」胡女士刹那間眼淚掉下來,因為這是她四十幾年來聽到母親說過的最誠實的一句話,她意識到母親頑固的自我開始一點點的瓦解掉。母女間的隔閡也在那一瞬間倒塌。筆者讀到這裡,心情非常的複雜,人忙一輩子,真的知道自己在忙什麼嗎?本來應該是很自然的情感流露,有些人卻需要花一輩子的時間,飽嘗苦難,在臨死前才能剝去偽裝,呈現真實的自己。胡女士的母親一輩子活在傳統的教條裡,年輕時,她在得知女兒與外國男友發生性關係後,居然揚言要報警,請員警批評女兒做的「醜事」!中東地區有宗教員警來管理人的行為規範,而這種內在的宗教員警更讓人不寒而慄。孔子(551B.C.-479B.C.)說:「人而不仁,如禮何?人而不仁,如樂何?」禮義廉恥的核心是「仁」,無仁而行禮義廉恥,也無怪乎二戰時期,日本人可以一邊鞠躬九十度,卻一轉臉就可以殺人放火。
人們都說家醜不可外揚,但我們觀看胡女士筆下的「家醜」,只有無限的悲憫和痛惜。他們的年輕也是我們的年輕,意氣風發,對生活充滿著美好的嚮往。他們可以說是那個時代裡的精英,受過當時大部分中國人都無法享受的良好教育,可是,如果沒有心靈的教育,沒有修身養性的意識,也難逃命運之手的擺佈,最終免不了一場人生的悲劇。筆者想,胡女士能讓人在她的著作裡看到她的父母「虛度」的人生,因而有重新審視自己生命的機會,這可能是對父母在天之靈的最大告慰吧!當然,胡女士沒有只在寫悲劇,而是以自身作為榜樣告訴大家,一個真實活著的生命,究竟可以開拓出怎樣的深度。她出生於五十年代,到八十年代正值壯年,這時在美國遇到席捲全球的新時代(new age)運動,由此看到人類的靈性視角被打開,所呈現出的不可思議。胡因夢女士親身體驗了中國社會和西洋社會的問題。可這兩個時代發生的事情,在大陸因為意識形態的緣故,是我們難以一窺全貌的。我們通過這本書可以更全面瞭解這半個多世紀以來,大陸以外的世界所發生的事情。而這主要不是從宏觀的角度來談,而是從個人真實的生活體驗角度來談。
圖6 | 《生命的不可思議:胡因夢自傳》
本書所涉及到的議題幾乎遍及生命與生活的各個面向,演藝、心理學、教育、環保、兩性關係、靈性、宗教、醫療保健等。胡女士有如此豐富的視野,得益於她開放的心靈與身處開放的社會環境。本書末有一篇胡女士自問自答的〈後記〉,當她問自己未來的計畫是什麼時,她回答說:「我覺得中國人迫切需要身心靈整合治療上的研究,希望西方世界的整合學能結合東方古老的觀察與驗證,然後落實於中土,讓飽受身心病苦的蒼生獲得救贖。這種研究的方向需要心中有宏願的朋友共襄盛舉。」這些年來,筆者的恩師陳復教授及一批思源學者致力於中西會通,在學術領域設立中華本土社會科學會,共同探討科學哲學和心理學本土化議題。如要從根本上解決中西會通的議題,就需要正視華人社會至今尚沒有擺脫學術自我殖民的處境。西洋學問的核心特徵在於「主客對立」,中國學問的核心特徵在於「主客合一」。如何階段性的使用主客對立的語言,將思考指向的目標物件化,藉此架構概念來獲取客觀知識,完成具有現代意義的學術,是真正具有「中學為體,西學為用」意義的對治策略。我們並在民間開展華人心學智慧諮詢師培訓,培育了一批具有整合中西文化能力的心理諮詢師,讓大家認識到學術不是學者的專利,平民學者既可以藉由學術深刻認識文化,又可以在實務層面療愈人心。從胡因夢的回應裡,筆者有種「吾道不孤」的喜悅,期待我們共同的願景可以像蒲公英一樣飄落在中華大地,到處落地生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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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 | 邵明
作者 | 邵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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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家二級心理諮詢師,華人心學智慧諮詢師培訓課學員,山西晉城知行書院副院長兼執行秘書,海峽兩岸心學教育研究院執行秘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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