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7/11
台大的課外活動很多,大學新聞是台大學生刊物,報紙格局。我大二和幾位香港僑生一起承擔起所有編務。黃澤華是總編,另外有孫隆基和我,台大大學新聞三人幫。最特殊的經歷,是一位僑生李永平送來一篇文稿,是他首次在台發表的短小說《拉子婦》。大學新聞是校內刊物,刊登後沒有很大的反應。
是時,我同時主編大學雜誌,邀請了顏元叔和余光中主持大學雜誌的文學評論。我把李永平的拉子婦送給顏元叔,請他寫評介。顏元叔不知道李永平是他的學生,顏的評介和拉子婦同期在大學雜誌登出,立即引起廣泛反應。這是李永平在台灣的成名作,還仍然是台大在學的新生。
濟南路台大法學院,攝於2017
一堆人,和教育部長同居
成功嶺受訓完畢,回台大上課。曉波召集了好幾位不同系的朋友,在校外租屋同居,離台大騎單車上學,不用十分鐘的距離。同居人有王中一、王曉波、黃樹民、陳秋坤、黃榮村和我。有三房一廳,因為有一廳,星期六、星期天就經常有各方人馬來大話西遊,花生、開水,就可以一個下午,一個晚上。經常來客有劉福增、袁家元、蘇慶黎、洪素麗、胡卜凱等,大多數都維持著數十年的聯繫。
蘇慶黎和洪素麗是中學同學,十分友好,每次來都是兩人一起來。洪的詩畫都有特色,我們三人一起時,洪講詩論畫談音樂,蘇和我偏好談政經題材,慶黎和我好上了,洪後來就不來了。慶黎是南方人,嬌小身型,我們一屋子人,因此叫她小妹。殷海光住溫州街,和我們的租屋不外十多分鐘的步行距離,蘇小妹和我經常去看望殷老師。我倆每次出現,殷老師都特別高興。有一次,他要去師大演講,要我倆一定要去,我倆也答應了。到時那晚,我倆一時貪玩,居然晚到會場。殷老師已開講多時,看到我倆步入,忽然停下來向我招手,示意我倆坐到最前面去,原來,老師保留了兩個空位,在正前面第一排。
一天,大概是參加朋友宴會之類,小妹穿著整齊,到我們小屋要和我一起出發。我問小妹:「要打呔嗎?」小妹惱怒,低聲喝問:「好好的,打什麼胎呀?」我再說:「打呔,T.I.E. tie。」小妹爆笑:「你這老廣,打什麼胎,是打領帶。」曉波聽了,大笑說:「最怕你們老廣僑生講官話。」這段趣事,很快傳遍當時朋友圈。
殷海光老師的花園小山,葉太太、葉日崧、何步正
那段時光,殺豬拔毛(朱德和毛澤東),中國貨到台灣,是禁品,匪貨,但亦往往是最吸引人的稀珍物品。我假期回港,去國貨公司買竹葉青酒,換入臺灣金門高梁酒瓶帶去台灣,曉波視為極品,酒由他保管。每晚用飯畢,橋牌之際,拿出小杯,盛上竹葉青,每人一小口,只准一小口,一瓶酒,飲了半個學期。王中一有生活情趣,要我帶回 Joan Baez的黑膠唱片,打橋牌時,他例必要聽《We Shall Overcome》。美國嬉皮士反叛,make love、no war席捲西方世界,台灣青年,心嚮往之,不能做,但壓制不住心底下的單思。
我們這一夥人,樹民和秋坤後來長駐中研院;曉波在台大教師;榮村是校長、教育部長,都是讀書人的上好材料。我是中途叛變,改行做了開工廠養工人的銅臭商人。
大學雜誌老臣子,攝於2017
不言不語,悶吃悶喝
在這租屋內,只有我和蘇慶黎,曉波和他姓武的女友,是兩對。甜甜蜜蜜半年,慶黎回老家後返回台北,一個晚上,抱著我,在我耳邊輕柔的說,我們不能再在一起了。我不以為意,她卻是來真的。之後,拒不再見。我去她宿舍門前站崗,託人通知我來了。她同房女孩回來,向正在苦苦站崗的我,說:「她要我跟你說,她不在。」此毒舌同房女人,就不能平淡一點的說:她不在!
好多年之後,小妹去中國大陸,例必經過香港轉機,她每次都住灣仔。我辦公室附近的地段。她告訴我,她媽聽說我是僑生,就立即堅決反對,思念起自身夫家一去無回,說不定你跟這個僑生,和你父親一樣一去不回,離開了臺灣,就讓我一個老人家孤獨在臺灣嗎?小妹孝順,聽媽媽話,了解媽的深意。小妹跟我說:「只好對不住你啦。」
曉波的那位武姓女友,漂亮開朗,不知何故,家裡人反對,不得不和曉波分手。頓時間,昏天黑地,曉波和我,每晚讀書之後,都邀我和他去羅斯福路,台大門側的小吃店,一小杯白酒,腳爪骨和花生,我白開水作伴,不言不語,悶吃悶喝,如此這般好幾星期,才恢復過來。
何步正、黃樹民、王曉波,在台中成功嶺假期去探訪曉波家
大學畢業照
接待新鮮人
成功嶺集訓後回香港,香港老朋友們在一個晚上,集合到羅宇雄在灣仔他家的天台空地,聽我講在成功嶺集訓的種種,整排大統倉的營房,摺豆腐干起角的睡被,三分鐘的沖涼洗澡,打靶開槍等等軍營趣事。當晚,記得有文世昌、羅宇雄、王震遐、劉迺強等十來人。我們一起唱歌,唱的居然是《保衛黃河》。香港是殖民地,日本也投降二十多年了,保衛黃河是抗日時期,共產黨和國民黨都會唱的抗日戰歌。在香港,左派右派居然都會唱這首抗日戰歌《保衛黃河》。
7位鋼琴家合奏《保衛黃河》
邱立本參加了華菁文社,要去台灣政大報到,就跟我同船返臺。同船的還有甄燊港、馮耀明、朱璽輝.龍馥雲等人.安慶輪這次從香港去台灣,遇颱風,在大海中失聯了二天,幸而終於安抵基隆。安慶輪失聯,是當時的大新聞,因為船上有百多位返臺上學的香港僑生。和邱立本在基隆上岸後,政大的香港校友會接手把立本直送去政大。邱立本、甄燊港和我,同船遇難返臺上學,同船同難,自始同撈同煲,一生的老友記。台大僑生飯堂,點菜要錢,但白飯和湯是免費任吃的。月底錢用光了,就到台大和我一起去飯堂,我點二款菜,五元臺幣,立本和我將就著二款菜,二人共吃飯堂的免費飯。如果見到甄燊港,就更好了,我們可以一起去吃館子,甄大少有錢,他付賬。甄生性大方,明知我們討便宜,從不托手肘。我們點菜,甄先生付賬。數十年後,我們各有職業了,各人收入還算過得去,卻是每次聚會,幾成慣例,依然是甄大少付賬。美好的回憶,不是他付賬,總好似缺少了些什麼,壞了老規矩。
Joan Baez《We Shall Overco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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