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7/11
以“天子”為帝王的尊稱,只見於古代中華,而且一直盛行到帝制時代結束之後,時至今日“天子”依然存在,民間仍常用此詞作為皇帝的代稱。可見此稱號深入人心的程度,它也有助於解釋古華文明何以舉世存活最長久。不像其它文明,帝王無不妄自尊大,紛以“大帝”“天皇”自居,都是老子天下第一,不可一世。古華帝王自居天的兒子,上面還有天這個老子,不僅顯示帝王的謙卑,更要緊的是另句經典語言:“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民等於天,翻譯成現代語言,天子就等於“人民的兒子”。這使“三綱”(君為臣綱、臣為民綱、民為君綱)有了相生相剋、相輔相成的鮮活效果。
可惜,再高妙的理論也應付不了上一代無法按自己願望炮製並且操縱下一代的現實。兒子不一定必是好兒子、乖兒子。若不幸碰上壞兒子、不孝子,只好徒負呼呼。況且,以國為私的代代相傳,早晚必出忤逆子、不肖子孫。古代交通條件遠輸今日,資訊傳播也較遲緩,以及經濟狀況普遍落後,舉辦全民投票其實是沒有可能的。最理想的辦法是“虛君”。虛,不是架空或使之成為傀儡的意思。而是讓帝王居中調和鼎鼐、不親瑣務,所謂“垂拱平裳”“無為而治”。帝王減少了雜務,專心選賢與能,把各項親民的具體事務放手交給百官塚宰,這就盡了明君之德。明君又必須優容舒緩,高高在上,與大眾相隔一定距離,保持君威。此之謂理想中的“虛君”。
即使是天,也有喜怒哀樂,也有可能發生“天作孽”的情況,何況天的兒子原屬血肉之軀,更可能犯各式各樣的錯誤。真正有德之聖賢人物,可以“一怒而天下平”,一般血肉之軀的皇帝發脾氣,不僅有損君顔君威,也有害於政事。聰明的先哲想出了防治帝王犯錯的辦法:高築宮苑,把皇室與芸芸大衆徹底間隔。還有食色男女這個大防,是聖賢之所慎,血肉之軀更是招架不住那些誘惑,先哲也有妙招:取法堯舜“娥皇女英共侍一夫”的傳說,給帝王配置“三宮六院七十二妃”,夠你們享受了吧?食有御廚伺候,桌上堆滿山珍海味,可以滿足你們味蕾了吧?
殊不知七十二妃滿足不了尋花問柳之趣,山珍海味抵不過淺斟低酌之味。二十五史中,帝王的艶聞及貪婪,還是源源不絕、不勝枚舉。而吾人若觀察一下那些荒唐之君,便可發現他們並不個個都是不可救藥,有的在某些方面還很有造詣呢,譬如懶於上朝的昏君卻勤於動手,他若不做皇帝,很可能成為一個相當出色的木工。佼佼者妙筆生化,描述與妻妹偷情“踩襪下香階,顫提金縷鞋”的亡國之君,也會寫出“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這樣不朽的篇章,不幸當了倒楣的皇帝,真可惜!他若不為帝,定當是位頂級的文學家。
亡國之君不足為惜,尤其有些昏闇皇帝,愚昧之外還加殘暴,令人髮指。而且自食其果的帝王,往往還連累許多無辜的犧牲品。史書上有一條記載可能是真實的:明朝的亡國之君在城破而自己即將喪命之前,先持劍手刃愛女同時哭道:“汝何不幸而生於帝王之家?”竊以為可信。生於帝王家豈止因亡國而可惜?即使不遭亡國之禍,又何可幸?人貴無拘無束自由自在,而生於帝王家首先就喪失了此基本人權。且不言亡國君慘遭殺伐的遭遇,下面再來看看那些明君盛主的苦惱吧。
唐太宗一次正在玩弄鸚鵡,魏徵來見,唐太宗慌忙把鳥藏納袖中,等魏徵談完事走了,鳥兒已悶死袖中,唐太宗痛惜愛鳥而遷怒於魏徵,賢良機靈的皇后鑒貌而辨色,趕忙正式跪賀皇帝,帝驚問何事跪賀,後曰“似此忠言直諫之臣只見於隆德盛世,君有盛德,故賀。”帝意遂解。賢後智勸帝王敬畏諫官,成為千古美談,但鳥兒何辜慘遭悶殺?再如,康熙、乾隆,各皆在位六十年,被稱盛世,但二帝皆曾因讀到“反清復明”之詩而震怒,大興文字獄,雖各皆後有悔意,而已成之慘案卻是二帝怎麼也洗不掉的劣跡。
總而言之,莫看紫禁城中千磚萬瓦,畫棟彫梁,其實是一座最高級最華麗的特大監獄。住在其內的,無論是明君或昏君,也無論是帝后嬪妃或大小太監,一律全都是失去人權的可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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