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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6/15
原文刊登於2019年6月17日彭博商業週刊，作者Peter Waldman，在此全文譯介以便中文讀者閱讀，小標題為譯者所加。
圍繞著MD安德森著名科學家吳息鳳的經歷，《彭博商業週刊》發佈了關於華裔美國人科學家所面臨的嚴峻氣氛的重磅調查文章，題目《新的紅色恐慌》（點擊上面的音訊可聽原文）。文中特別談到美國華人聯合會UCA於三月份在芝加哥舉辦的專題研討會，會上邀請了FBI探員和民權律師，以及文中提到兩位律師和作者。在UCA會長及組織關於科研交流的宣導下，多所大學相繼發佈官方聲明，捍衛正常的學術自由與國際合作的重要性，並警惕新麥卡錫主義的借屍還魂。UCA在呼籲中說，“在國家安全執法中，加強培訓、減少內在偏見和歧視，增強與華裔社區的溝通，確保美國華裔和華裔科學家們的自由和民權得到充足的保障”。MD安德森和貝勒醫學院的不同做法，也不禁令人深思。
圍繞中國的邊界
癌症研究員吳息鳳的卷宗厚厚的一大摞引人遐想，如果不是驚險間諜片的素材。卷宗包含對她不正當分享機密資訊、並接受六家中國醫療機構的諮詢職位的調查結果。她可能挺得過去這些指控，但一個更大的誹謗更為嚴重：她被稱為腫瘤研究界的雙重代理人。
近幾十年來，癌症研究日益全球化，世界各地的科學家彙集各自的資料和想法，共同研究這種造成每年近千萬人死亡的疾病。國際合作是美國國家癌症研究所探月（Moonshot）計畫的一個內在部分，來自政府的十億美元的激勵也將使治療發現的速度到2022年時翻一倍。該計畫的標語之一這樣寫著：“癌症無國界”。
事實是，卻存在一條圍繞著中國劃下的邊界。今年一月份，吳女士作為屢獲殊榮的流行病學家、已經歸化入籍的美國公民，在經歷了對她與中國的事業關係的為期三個月的調查後，悄悄辭去了德克薩斯大學MD安德森癌症中心公共衛生與轉化基因組學中心主任的職務。她的辭職，以及最近幾個月其他三位華裔美國頂級科學家從MD安德森陸續離職，源於特朗普政府推動消除中國在美國研究機構中的影響。其目的是阻止中國對美國的創新和專有技術的偷竊行為，這些行為有充分記錄並代價高昂。然而，這樣做的附帶效應是阻礙了基礎科學的研究，而那是新興醫學治療的基石。在與中國的經濟冷戰中，一切都成為商品化了的，包括尋求治癒癌症的努力。
在導致吳離開的調查背後，以及在全國範圍內其他此類調查背後，是美國國立衛生研究院（NIH ）及其與FBI的協作。“即使在基礎研究領域，即絕對不需保密的東西，也具有內在價值“，NIH首席副主任勞倫斯·塔巴克（Lawrence Tabak）解釋說，”這種先於專利的資訊，是創造智慧財產權的素材。從本質上講，他們所做的就是竊取其他人的想法。“
NIH是全世界最大的對於基礎生物醫學研究的公共資助者，在美國全國的健康研究界擁有巨大的力量。它每年撥出約260億美元的聯邦撥款，其中大約60億美元用於癌症研究。在6月5日的一次聽證會上，NIH官員告訴美國參議院財政委員會，NIH已經聯繫了61家研究機構，詢問資助者是否涉嫌轉移專有資訊，並提交了16起主要涉及與外國政府的未公開關係的調查案，以便採取可能的法律行動。在NIH和許多研究機構、特別是MD安德森，那些長期以來一直鼓勵的工作方式，現在帶有犯罪色彩了，FBI特工們開始閱讀私人電子郵件、在機場攔截中國科學家出境、並進行家訪及詢問他們的忠誠度。
吳女士並沒有被指控竊取任何人的主意，但實際效果是，她被指責秘密協助和指導中國的癌症研究，在當今政治氣候下，這樣的行為很“不美國”。她的56歲人生生涯，有27年是在MD安德森度。辭職一個月後，她離開了在美國的丈夫和兩個孩子，遠赴浙江大學擔任公共衛生學院院長。
這是對吳女士所經歷的事情的第一次詳細公開敘述。她拒絕接受本文的採訪，理由是她向美國平等就業機會委員會提交的投訴未決。以上她的故事，是基於她的14位美國同事和朋友所提供的訪談和檔、以及通過德克薩斯州公共資訊法獲得的記錄。
歷史學家必須弄清楚，吳的故事和其他類似事件，是美國研究機構開始認真對待中國覬覦美國智慧財產權的一個轉捩點、還是在偏執和種族貌相的道路上採取的危險的舉措，或兩者兼而有之。無論如何，休斯頓和其他地方最近發生的事件表明，包括美國公民在內的美國華人，現在已成為FBI監視的目標。
在4月份的紐約演講中，FBI主任克里斯多夫·雷（Christopher Wray）描述了對華裔科學家進行審查的原因。他在接受美國對外關係委員會採訪時說：“中國已經開創了一種’全社會‘的方法，從各種各樣的企業、大學和組織中以任何方式竊取創新。” 按他的說法，每個人都參與其中：中國的情報部門，國有的和“表面上的”所謂私營企業，以及每年在美國工作和學習的十三萬名中國研究生和訪問學者：“坦率地說，中國似乎決心以犧牲我們的利益為代價來搶攀經濟的臺階。”
雷的言論引起了美國華人社區的深深焦慮，“因為有很多人受到FBI盤問”，加州民主黨議員、國會亞太裔美國人核心小組的主席趙美心（Judy Chu）說，“我非常擔心，這是否會最終導致華裔美國人的民權受到侵蝕。”
吳女士畢業于上海醫學院，獲得博士學位。1994年，她從位於休斯頓的德克薩斯大學公共衛生學院畢業。她在研究生院時加入了MD安德森，並因創建了幾個所謂的研究世代（study cohorts）而聞名，這些世代的資料來自亞洲和美國的數十萬患者，將患者病史與個人生物標誌物如DNA特徵和治療描述、結果、甚至是生活習慣相結合起來，是研究人員的金礦。（舉個例子，吳和她的團隊表明，每晚睡眠時間少於6小時的墨西哥裔美國人，罹患癌症的風險高於睡眠時間更長的同族群體，並且吃燒烤肉等會增加腎癌風險。）2011年，吳跳過資歷更老的同事們成為流行病學主席，成為最頂尖癌症中心的最頂尖流行病專家。
在此過程中，吳與中國的研究人員和癌症中心建立了密切的聯繫。MD 安德森也鼓勵她這樣做，該中心在21世紀初的主席約翰·孟德爾松（John Mendelsohn）發起過一項促進國際合作的倡議。在中國，MD安德森與五個主要癌症中心建立了“姐妹”關係，合作開展篩查專案、臨床試驗和基礎研究。MD安德森的數十名華裔學者參加了會議，他們渴望探訪家人和朋友，貢獻他們的專業知識，解決中國每年約430萬新增癌症病例帶來的巨大負擔。2015年，在習近平主席出席的一個儀式上，中國授予MD安德森國際科學合作的最高榮譽。
吳以前在MD安德森辦公室的留影。攝影：周梅《中國日報》
科學交流的人類尺度
吳是模範合作者。她參加中國的醫學會議，在休士頓接待來訪的中國教授，並與來自26個中國機構的共同屬名作者發表了87篇研究論文。她共同撰寫了大約540篇論文，這些論文在科學文獻中被引用了大約23000次。只需點擊MD安德森的網站，就可以輕鬆獲取她的論文。
“MD安德森非常開放，我們的使命是‘在德克薩斯州、全美國和全世界結束癌症’”，在2011-2018年間擔任癌症中心的學術事務高級副總裁的奧列弗·伯格勒（Oliver Bogler）說。他現在是新墨西哥大學ECHO研究所的首席運營官。
科學特別是基礎科學的全球化，已經遍及世界。“教師們不再看國際邊界了”， 休斯頓貝勒醫學院研究院院長亞當·庫斯帕（Adam Kuspa）表示，“如果在另一個國家的某個人遇到某個難題，他們就想到跨國協作”。經常是在學術會議上開始建立關係，進一步邀請參加研討會或講座，並最終將研究彙集到合作的科學論文中。自2010年以來，NIH每年為中美合作提供約500萬美元的特別補助金，其中20％用於癌症研究，而中國的對口企業每年額外投入300萬美元。根據NIH的一項內部審查，這些聯合專案產生了許多關於癌症的高影響力論文。
對於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的教授柯克·史密斯（Kirk Smith）來說，研究空氣污染的健康影響，國際合作的好處令人驚訝。他從未想像過，早在1980年代他開始與中國科學家一起研究中國空氣污染時，有一天他的同事將成為國內有影響力的政策制定者。在過去六年中，史密斯的合作夥伴已經推行了標準，這些標準導致中國人口最多的地區的空氣污染減少了21%-42％。這讓在美國分享到了成果。二十年前，科學家們預測，來自中國的空氣污染將吹向太平洋地區，導致加利福尼亞州到2025年超過其清潔空氣標準。現在這種情況不會發生了，史密斯說。今年春天，他被授予清華大學名譽教授職位。
像許多現在有被扼殺危險的學術研究一樣，吳的研究工作並不是開發一些可申請專利的藥物。其使命，是通過發現癌症的原因，來降低風險並挽救生命。“預防”並不是一種產品，它不可銷售，也不可以偷竊。
對MD安德森的中國科學家的懷疑，肇始於2014年左右。前一年，密爾沃基的威斯康辛醫學院的一名中國研究員，因聯邦經濟間諜罪被捕，檢察官說他偷了三瓶尚在早期實驗室測試階段的抗癌藥物。（他承認未經授權使用電腦，並為此被判刑四個半月。）當時，MD安德森正在推動將癌症藥物的基礎研究商業化；今天，該中心與近三十家製藥商和其他私營公司建立了聯盟和合作夥伴關係。保安加強了，外國客人被緊緊地拴著。
最終導致吳女士離開的一系列事件始於2017年夏天，當時FBI通知癌症中心正在調查“MD安德森的研究和專有資訊的可能失竊”。（MD安德森拒絕談論FBI的調查，除了說它並沒有向主管局報告盜竊智慧財產權。）一位聯邦大陪審團隨後發來傳票，索要MD安德森員工過去五年的電子郵件。幾個月後，該中心扼殺了其國際研究計畫，並將其合作專案部門留下的內容置於業務部門之下。伯格勒和該中心的前同事表示，重點從研究合作轉向商業機會。MD安德森女發言人布賴特·佩童（Brette Peyton）在一封電子郵件中表示，該中心的全球項目沒有改變。
2017年11月，FBI要求提供更多資訊。這一次，沒有跟著再發傳票。相反，癌症中心剛上任一個月的總裁彼得·皮斯特斯（Peter Pisters）簽署了一份自願協定，允許FBI“出於任何目的……隨時隨地、任何時間“搜索23名員工的在網路帳戶。這些網路帳戶都屬於中國或美國華裔科學家嗎？MD安德森拒絕透露。“由於MD安德森正在與FBI的國家安全調查合作，並且因為FBI有權再發傳票，我們選擇自願提供所要求的電子郵件”，佩童說。
根據雷的講述，中國今天對美國的挑戰，不同於美國面臨過的任何挑戰。冷戰是由軍隊和政府進行的，但在中國方面，“整個社會”都在參與競爭。這位元FBI局長表示，美國需要自己的“整個社會”做出反應。但是，在一個擁有超過500萬華裔公民的社會中，其中許多人在科學和技術領域工作，這樣一個社會受到攻擊，是怎樣一個情形？
FBI局長雷。攝影：TOM WILLIAMS / GETTY IMAGES
FBI正在告訴公司、大學、醫院及任何智慧財產權攸關的人，在與中國商業夥伴和雷稱之為“非傳統”資訊收集者的員工打交道時，要採取特別的預防措施。美國司法部官員正在進行路演，向當地政府、公司和記者介紹中國的背信棄義。中國學生和研究人員的簽證受到限制，更多的中國工程師和商人，尤其是科技行業的工程師和商人，正在美國機場被拘留，而邊境人員則對他們的數位設備進行檢查和成像。雷說，FBI正在其56個辦事處的幾乎每一個辦事處進行經濟間諜調查，“它們幾乎總是會指向中國”。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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